第7章

七點半發車,四個多小時才抵達怡州,到站的時候接近十二點,學生家長提前得到消息,已經在站點等候,顏未一下車就從人群中看見了自己的父母。

他們都是體面的文化人,比多年後的他們年輕,媽媽眼角的皺紋少了,爸爸的鬢發也還沒有變白。

可顏未看著他們,心情很復雜。

很多感慨,下意識地畏懼,參雜了幾絲同情,又有無可奈何的悲哀。

情緒來不及發酵,她媽媽看見了她,激動地揚起手:“未未!”

顏爸爸臉上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顏未拖著輕飄飄的行李箱,跟著父母走出車站,顏廷樾搶著接過她手裏的箱子放進後備箱,顏未坐進後座,將副駕駛留給她媽媽何萍。

“未未,坐車累不累?你們學校怎麽回事?這麽晚才讓你們回來?”何萍一上車就開始絮叨。

顏未靠著車窗閉目休息,含含糊糊地也不知道應了句什麽,顏廷樾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勸阻身邊的妻子:“坐車四五個小時能不累嗎?你少說兩句,讓未未歇一會兒,平時這個點兒早該睡覺了,回去就直接洗漱休息,免得影響白天的精神,破壞生物鐘。”

何萍覺得丈夫說得對,轉頭對顏未道:“你睡吧,到家了叫你。”

顏未嗯了聲,腦門貼在車窗上,半眯著眼看車窗外飛速移動的風景。

“未未,明天去看奶奶,不能睡懶覺。”回到家,顏廷樾一邊脫鞋,一邊把明天的安排告訴顏未,“你記得定一個鬧鐘,七點起來吃早餐,我們早去早回,不影響你做作業。”

顏未像以前一樣,對他們早已做好的決定不發表任何看法,只順從地點頭:“我知道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熟悉又遙遠的陳設,雖然她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回來,地面仍然幹凈,桌子纖塵不染。

顏未看著書立間夾的幾本書,想起些什麽,走過去抽出其中一本,快速翻了翻。

夾在書頁間的塗鴉果然不見了。

何萍每周周末都會打掃顏未的房間,整理她的書桌,把所有她認為不該出現在高二女生房間裏的東西全都扔掉,哪怕只是幾張毫無意義的塗鴉。

她的父母很少責問她為什麽會在應該學習的時間搞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但他們看似溫和包容的態度下,行動卻更加專橫直接且蠻不講理。

上輩子,不知道這個夢還會不會醒,姑且就把記憶裏的經歷叫上輩子吧。

她大學後就很少回家,有時候寒暑假也留在阜都打工,與父母每見一次面都會發現他們又老了一些,可心裏來不及遺憾,一開口又回到現實,說兩句就會吵起來,最後多是顏未奪門而出,彼此不歡而散。

留校讀研究生那兩年,她一次也沒有回過家。

做了太久的乖乖女,一旦叛逆起來就勢不可擋,過往堆積的委屈、怨氣和因為江幼怡的死帶來的迷茫、悲傷沖破閾值,讓她感到疲憊倦怠,不願再為了討誰歡心或者躲避懲罰繼續演一個聽話的孩子。

也或許,她只是單純地發泄情緒。

鬧到最後不相往來的地步,誰都有錯,只是沒有人甘心退讓,特別是她專橫了二三十年的父母。

可至少現在,他們還會因為擔心她的安危,大半夜跑去接車,她從不懷疑他們愛她,從他們的角度和立場來看,撇去那些不能自我覺察的私心與強人所難的意願,他們的的確確,將所有的愛和希望都傾注在她身上。

只是他們從不自省,也不明白,這樣霸道且充滿控制欲的愛,像枷鎖一樣禁錮著她,讓她一直想要逃離。

她性格裏有著與他們如出一轍的驕傲,又因為長期壓抑自我而產生自卑、畏縮與膽怯,這些矛盾扭曲了她的價值觀,令她在逆來順受的生活中不斷積壓叛逆,與內心深處另一個自己博弈,最終不顧後果地爆發出來,將曾經燒得幹幹凈凈。

何萍沒有敲門直接進來,給顏未遞了一杯熱牛奶。

她看見顏未手裏翻開的書,什麽也沒問,也什麽都不說,一切顯得理所當然。

顏未放下書,一口氣喝完牛奶,把空杯子遞回去:“謝謝媽媽,你和爸爸也要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何萍微笑著出去了,順手帶上房門。

第二天,鬧鐘一響,顏未立即睜眼,毫不拖泥帶水地起床。

大約兩分鐘後,房門被何萍推開,她望向正在疊被子的顏未,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未未,早餐已經做好了,快去洗漱一下吃飯。”

“好。”顏未答應著,同時用手壓平被角。

五分鐘後,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地坐下用餐,顏廷樾和何萍並排坐在長桌一邊,顏未的視線掃了眼左側空座,沒表露任何情緒,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吃完屬於自己的那份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