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番外七

坐在房間外的長廊上, 可以看見院子裏一棵十幾米高的橡樹,枝繁葉茂,投下一大片形狀各異的陰影。更遠的天邊,厚重的雷雲攆著即將沉入大地的夕陽, 原本嬌艷的霞光染上灰蒙蒙的暮氣。

初夏時節, 遠方吹來一陣陣濕熱的風, 氣候比不得自小長大的家鄉, 但對江幼怡而言,在哪兒都是一樣。

一樣的沉悶,一樣的枯燥,一樣的……了無生趣。

趕在落雨之前,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 薛玉提著一口袋新鮮蔬菜和整箱牛奶走進來,一眼就看見席地坐在門廊前的江幼怡。

江幼怡朝院門望過去, 竭力調動自己為數不多的熱情,主動開口:“媽, 你回來了。”

袋子嘩啦一聲掉到地上, 薛玉被這聲音驚醒,嘴裏哎呀道:“看看我, 這也太不小心了。”她故作自然地把口袋撿起來, 邊朝屋子走, 邊向廊前的江幼怡笑道,“幼怡,今天下午學校沒課呀?”

這兩年來, 江幼怡第一次這樣招呼她。

“唔,本來是有的。”江幼怡斂下眼睫,藏起眸子裏的愧疚與晦暗, “但下午的課我不喜歡。”

事實上,這門課的老師已經多次因為她沉默寡言性格內向表達了對她國籍偏見,但她主修課的導師十分欣賞她在文學創作方向的才華,認為擁有獨特天賦的人在性情上總是有異於常人。

而江幼怡就是這樣一類人。

“不喜歡就不去了,沒關系。”薛玉來到江幼怡面前,張開雙臂擁抱她,這才提著口袋進屋,沒一會兒又拿著兩個小凳子和一個文件夾出來,其中一個小凳遞給江幼怡。

江幼怡看見她手裏的東西,順從地端凳子坐好,薛玉坐在她對面,翻開文件夾,沒等她開口,就聽江幼怡問她:“有新的嗎?”

薛玉白她一眼:“你是不是算好日子了?”

江幼怡平平靜靜的臉上難得顯出兩分赧然,被薛玉戳破心思,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她低下頭,抿起唇小聲嘀咕:“昨天是第十天了。”

以前鮮少隔那麽久的,怎麽都該有新的郵件了。

來這邊的第一年,江幼怡病情嚴重,每天吃過藥就睡覺,整天昏昏沉沉,明明沒什麽食欲,可體重卻像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躥。

因為藥物作用,她的反應也很遲鈍,幾乎無法接納外界的消息,薛玉每天會和她說會兒話,但大多時候也得重復好幾遍,她才能理解,給出一兩個字的回應。

但薛玉發現,每每提及顏未,江幼怡的注意力就能提高許多,這讓薛玉略感欣慰的同時,也很不是滋味。

江幼怡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以前愛玩的遊戲不玩了,難得清醒的空隙就隨便寫點稿子,但更多時候都只盯著電腦屏幕發呆。

有天她趴在電腦桌前睡著了,薛玉抱她去休息,幫她收拾桌子,意外看見江幼怡的郵箱裏有好幾封未讀郵件,發信人都是顏未。

以江幼怡那時的狀態,文稿都寫得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後語,更別說查閱郵件了。

薛玉自作主張,把這幾封郵件打印下來,想等江幼怡狀態好一點就拿給她看。

這天晚上,江幼怡發病,蜷在沙發上哭,摔了個盤子,抓著碎瓷片不撒手,沙發上全是血,把薛玉嚇壞了。

好不容易制住江幼怡,請家庭醫生上門給江幼怡包紮時,她忽然想起那幾張打印出來的郵件,於是把郵件找出來,坐在江幼怡身邊,念給她聽。

無聲嗚咽的江幼怡聽著聽著不知何時止了哭,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哪怕遠在天邊,也只有顏未才是醫治江幼怡的良藥。

那之後薛玉隔一段時間就會把顏未新發來的郵件打印出來,裝進單頁塑封的文件夾,每天都要花將近一個小時,給江幼怡念郵件。

有時候就算薛玉忙忘了,江幼怡也不會忘,還會主動提及,今天想從哪一封聽起。

第二年,江幼怡狀態好一些,漸漸也會自己打開信箱,查閱未讀郵件,但她還是更偏愛打印出來的紙質版,每一封郵件她都保存下來,偶爾也會如眼下這樣撒撒嬌,請薛玉像之前那樣念給她聽。

她會在顏未生日前一周定好蛋糕,托國內認識的朋友寄出她挑選很久的禮物,卻從沒有回復過顏未一封郵件,沒有打過一通電話,哪怕她知道,顏未一定不會換號碼。

初時或許是抑郁的緣故,病好一些了,她懷著兩分愧疚克制沖動,再幾年,歸期將近,近鄉情怯,更加不敢。

她徹底消失在顏未生活裏,不打擾,也不糾纏。

頭幾年,顏未還會不時問起她什麽時候回去,後來,便不問了。

從顏未的郵件裏,可以看到她的思念,她的委屈,她的難過,甚至還有一點點埋怨。

到了最後,顏未已不執著於她能不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