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膽寒

深夜, 長安城樓上燈火通明。

向過數日的鏖戰,這座恢弘的城池不可避免被添上了戰爭的痕跡——刀劍劈砍留下的印痕,箭矢設在城墻上留下的坑窪, 以及浸入磚墻的暗紅色血跡都是那般的清晰可見。

這時恰好一陣風過,夜風拂面吹散燥熱, 帶來些許涼爽。可即便如此, 城樓上守軍們感受道的卻不是往日愜意,因為那風中裹挾著濃濃的血腥氣, 以及屍體腐壞而發出的腐臭。若非這幾日待在城樓上已向習慣了這味道, 只怕當場就能被熏吐了。

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人捂住了口鼻,然後帶著滿心嫌惡養精蓄銳。

年輕的小兵一手捂著鼻子, 一手抱著自己的槍, 靠在墻頭閉眼假寐。可閉著眼醞釀了許久, 依舊沒有半分睡意不說,反胃的感覺反而越發壓不住了。

終於, 他睜開了眼睛,捂著鼻子的手在面前連扇了好幾下, 嫌惡的埋怨道:“好臭!”

旁邊的老兵是他同鄉, 從小兵入伍便一直對他照料有加,聞言眼也睜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頭盔上:“你管這麽多,快閉眼睡覺,小心打起來一個分神就要了你的小命。”

小兵伸手扶正被拍歪的頭盔,委委屈屈:“可這裏也太臭了,我睡不著。”

老兵年紀比他大了一輪多,幾乎將對方當子侄看,聞言終於睜開了眼睛。他似乎有些無奈, 半勸半嚇唬的說道:“睡不著也要睡,今日不睡,小心明日就去城樓下睡了。”

城樓下是什麽?是屍體!

大部分是攻城叛軍們留下的,也有城上守軍不慎墜落。不過無論是哪方人馬,從這高聳的城墻上摔下去,也必然是個筋斷骨折的下場。說不定血肉也給摔成了泥,如今又在這盛夏的天氣裏一同腐爛,再分不清彼此。

聽老兵這般說,小兵想到城樓下的慘狀,硬生生打了個激靈。他抱進了懷中的槍,癟著嘴幾乎要哭出來了:“怎麽好端端的就打仗了呢?我爹娘當初送我入伍,進了長安駐軍不都說這裏太平嗎,我就想當幾年兵,混點軍餉回去娶個媳婦,怎麽就打起來了呢?!”

老兵聞言嘆了口氣,上面的大人要打仗,哪是他們這些小卒能夠控制的?他摸摸小兵的頭,說道:“沒關系,這裏是長安,只要撐過這段日子,很快就會有援軍趕來勤王。”

小兵聽他說得篤定,想了想皇宮裏那位天子,勉強安心幾分點了點頭。

說了幾句,兩人到底還要養精蓄銳,便又忍著風中的血腥惡臭閉上了眼睛——這裏是長安,是天子腳下,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就會有勤王的援軍趕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漸漸地,睡意襲來,靠在城樓上的兩人陷入了夢鄉。

夜更深了,除了城樓上火把燃燒的光亮,城中早不見燈火。宵禁之後的長安城安靜極了,就連往日通宵不息的花街,這幾天也早早熄滅了燈火。此時站在城樓上放眼望去,夜色下的長安就仿佛一頭匍匐沉睡的巨獸,威嚴而可怖。

安靜的夜色之中,城樓上無數將士枕戈待旦,值夜巡邏的士兵放輕了腳步,盡量不驚擾這些養精蓄銳的同袍。他們輕手輕腳在城樓上巡視一圈,小半個時辰便過去了。

當然,一整夜的時間,他們不可能一直走動,有人輪換就能休息片刻。

三更剛過,一小隊巡邏的軍士回到了城樓下,他們剛在城樓上巡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常便回來了。之後會有另一個小隊繼續巡邏,而他們則可以留在城樓下休息片刻。若是困得厲害,靠在城墻上小憩片刻也行,等下一隊人回來,他們才會再次出發。

這一隊三個老兵帶著五個新丁,一行八人已向巡視了半夜,這時候早已是疲累不堪。得到了休息的機會,便拖著兵器摘了悶熱的頭盔,躲到了城門洞裏休息。

這裏比較安靜,也不容易被巡視的上官看見,休息時能肆意些。

許多人都是這樣做的,是以城門守衛也沒太在意,只在這隊人來時掃了一眼。見他們與所有人一樣,進來尋個角落倒頭就睡,而後漸漸有鼾聲響起,便沒太在意。

時間一點點過去,那此起彼伏的鼾聲未停,黑暗中卻有一雙雙閉合的眼睛重新睜開了。

有人摸黑爬了起來,有人躡手躡腳向著城門守衛靠近,有人取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有人抹過了守衛的脖頸……新鮮的血液噴薄而出,混合著空氣中原本久久不散的血腥氣,完美的融合其中,就如那軟軟倒下的守衛,無聲無息消逝在這深深夜色之中。

終於,一雙手摸到城門門栓,接著是第二雙手,第三雙手——長安城門高大,門栓也異常粗壯,一個人根本擡不起也打不開城門。

然而兩雙手、三雙手、直到第八雙手全都托在了門栓下,也沒能將那沉木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