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重振河山(32)

從那次受傷醒來後,寧馥就從來沒有在大家面前唱過歌。

名義上她是文藝兵調過來的,但從前段時間那次嚴重的摔傷以後,大夥開聯歡會啊、表演節目啊的場合上,寧馥都從來沒有開口唱過歌。

不是大家沒起哄讓她“來一個”,實在是她這一失憶,好像就連怎麽唱歌也都忘記了一樣,連調子都找不到了。

而送陣亡的戰士們歸鄉,她的歌喉,終於重新婉轉悠揚起來。

那輛蒙著軍綠色篷布的卡車在路的盡頭轉彎,消失不見。

而戰地醫院還有很多事要忙。

戰鬥還沒結束,大家就沒有太多的時間用來悲傷。

但院長還是多留了一份心思,他讓寧舒英寸步不離地跟著寧馥。

寧馥讓人把隨身的匕首帶回家鄉,這舉動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院長是怕她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給哥哥報仇。

一個才十五歲的小姑娘,仇恨可以驅使她拋卻自己的生命,去做很多危險的事。

但院長不清楚的是,接受這個任務的寧舒英,心中也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

“我想到前線去。”

寧舒英蹲著,拔掉墓前的幾根雜草,對寧馥說。

也有許多戰士無法被運送回國內。

——他們已經無法辨認、甚至無法收殮。

最終只能給他們建造了簡單的衣冠冢。

前線的部隊還要打仗,這些事都是後方,包括戰地醫院的醫療兵們完成的。

衣冠冢是女兵們親手拿著鐵鍬、鏟子,一鍬一鏟挖出來的。

墓碑上刻寫的名字也很簡單。

有某某班的二娃子,某某突擊隊的李隊副,還有的幹脆寫的是,“步兵二營一連三人”。

血肉混在一起,就是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生死同袍。

寧馥叼著煙與人對了一下火,慢慢地吐出一口煙霧來,然後將那支香煙敬在無名墓碑前。

她臉上那一道子彈擦過的灼傷已經快要愈合,只剩下一道顏色略深的印痕。

但這戰鬥的痕跡讓她看起來……看起來更像寧舒英記憶中的那個人。

“去前線當然可以。”寧馥道:“你能不給前線拉後腿嗎?”

寧舒英揪著草葉的手攥緊了。

她又聽見寧馥平靜的聲音。

“上前線去,是去殺人,還是救人?”

寧舒英死死地咬著嘴唇,鮮血的味道彌漫在口腔裏,她卻覺得還不夠。還不夠痛。

“他犧牲了,我才知道他名字。”

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

寧馥知道,她說的是小王。

寧舒英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臂,口中只反復地問一個問題——

“你不想報仇嗎?你不想報仇嗎?!”

她對上寧馥平靜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一潭極深、極深的湖水,一望進去,才知道其中有多少洶湧爆裂的急流,聯通著她心內狂奔猛突的暗流。

寧舒英竟一時被她的一個眼神鎮住。

寧舒英的胸膛急劇起伏著,只聽寧馥道:“做選擇之前,記住你的職責。”

寧舒英放聲痛哭。

***

給烈士們的衣冠冢敬過煙,倒了酒,幾名醫護兵返回醫院。

走到門口就看到幾名戰士正押送著那兩個原本關在後院的俘虜上車。

他們要交換人質。

有一名隨軍的戰地作家被敵人抓住了。

他當時為了能進入前線部隊裏,竟然偷穿了幹部的軍裝,結果在獨自外出時被俘。

——現在大家束手無策。

他被俘是因為被敵人認出身穿軍官服飾,一旦那群敵軍意識到他並沒有戰術上的價值,等待他的,就很可能是死亡。

必須要趁著他的身份沒有暴露,將人營救回來。

這時候,就有人突然想起了一直被關在戰地醫院後院裏的那兩個敵軍俘虜。

他們的敵人作戰風格狡猾且頑強,抓獲的俘虜放在自己後方,還是特別重要的戰地醫院,總讓人覺得是個隱患。

正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不,用處就來了。

兩個換一個,雖不知道對方願不願意,但總要試一試。

“也派兩個衛生員和我們一起去吧。”領頭的排長說。

他負責這次俘虜交換的任務,實在是重任在肩,只覺得比上戰場真刀真槍地拼殺還要艱巨——要從敵軍那裏囫圇個兒地帶回自己人,實在是半分差池都不能有。

他更不得不考慮到整個交換過程中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

——如果俘虜已經受傷,還是身邊跟著衛生員比較穩妥一點。

寧馥直接在院長震驚的目光中“毛遂自薦”。

“帶我去。”

她的直白令排長同志一愣。

只見這年紀輕輕,漂亮的白瓷娃娃一樣的女兵神色自若地給出了理由——

“我可以是醫療兵,也可以做戰鬥員。”

這理由,雖然簡單,但很充分。

排長同志覺得他無法拒絕——如果這“瓷娃娃”真像她自己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