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順安

“有那麽一個人, 他與我……密不可分。”

“我與他共享身體身份與記憶,彼此間……沒有秘密。”

縱是語聲艱難,裴和淵還是垂著眸子, 將自己難言的缺陷與兩世的糾纏,一股腦全盤托出。

不是三言兩語便能道盡的稗史軼聞,而是他親歷的切齒拊心的往事, 荒唐的, 或是駭人的。

當中的許多過往, 並非鴛夢重溫, 而是令他深宵難寐的主因。

坦白過後, 裴和淵像已用光大半的力氣, 聲音都發著飄,人也有些萎頓。

而即使是刻意模糊自己的神思,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想,她會怎麽看他?

可思緒再是如潮, 也不是急切便能緩解的。尤其關瑤在聽完之後, 並未立即給出反應。可她的變化,藏在細枝末節的神情之中。

素日都是嬌嬌軟軟沒心沒肺的人兒,現下眉目沉重, 額心微蹙,怎麽看都是沉浸於震驚之中。

晨曦漸近, 屋內的燭火不再葳蕤,可裴和淵的一顆心卻在胸臆之中鼓噪得難以安定。

沉默將人內心的忐忑無限放大,空氣也成了無形的爪牙。裴和淵像伏於刑堂之下等著宣判罪責的人犯, 幹炙著喉嚨, 像是四肢拘攣僵硬的鳥兒。

印象中似是過了許久, 關瑤才從沉思之中回過神來, 將目光投到裴和淵身上,二人的眸光無聲交織。

須臾,關瑤終是開腔道:“我們……上世是如何識得的?”

憶及相識,裴和淵眸光略緩,嗓音也柔了下來:“那時我出外視察民情,遇你昏厥於路邊,便順手救了你。回宮後你假扮失憶,說只記得自己約莫是東羅人,旁的事都不記得了……”

那時她在宮中醒後只黏著他,還問他是不是自己夫婿。得了否定的答案後,又追著問他可有婚娶,大有以身相許作為報償的意思。

彼時她厚著面皮唱念俱佳,可惜眸中對他的渴望一覽無遺,怎麽看也是貪他皮相或地位的,別有心思的女子。加之生了張美艷的臉,還半點不懂矜持地扒著他,是以被他當細作提防過一陣。

直到後頭他才確認,只是貪慕他皮相的癡女罷了。

對於她為何會出現在大虞,重生後的他也曾結合兩世的種種推測過。

雖上世的他對她並無印象,但後來,卻是查過她的真實身份。

她兩世去青吳,想來必然與賀宸那老皇帝的覬覦脫不了幹系,而榜下捉婿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去大虞只為尋他,想來也是極能說得通的。

聽了裴和淵的話,關瑤面皮微熱,心道自己怎就這麽不爭氣,兩世都被這張臉給惑得五迷三道。

略定了定神,關瑤扯開話頭道:“所以你是失憶後便意識到自己重生了?”她疑惑:“但那時你並沒有全部記憶,這又是怎麽回事?”

提及此事,裴和淵眉心微緊,目色黯淡下來。

忘記不愉快的過往,似乎是人的本能。

害了病的人,愈加如此。

那時他被她的離世所擊潰,終日渾渾噩噩,如同在沆茫之中艱難涉足的狼狽旅人,可是另一端,卻是並無人接應的荒區。

許是受激過度,上世有那麽一段,他的記憶如同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一般,是碎到拼都拼不起來的。

而這世恢復記憶後,結合眼下的情境,他終也知曉為何另一個自己為何能與他爭奪這軀體了。

若臆測無關差的話,後來的日子,另一個他完完全全占據了這幅身軀後,記憶也是時有時無。而這世的重生伊始,兩個他的失憶狀態重合,那時自然也便不記得她……

一言總陳之,這世初初復生的他,是缺失了上世部分記憶的他。

裴和淵喉頭微動,音腔緩澀道:“娘子以後多多提防……他……”

說著提防另一人,實則亦是提防他自己。

畢竟今日的困境與掙紮,不是邪侵入骨的迫害,更像他被困果所噬,自食惡果。

“如何提防?”關瑤緊了緊眉:“就算是認出了另一個你,他會做些什麽,我又如何知曉?”

不得不說,這話極有道理。

裴和淵心裏發沉,當下凝起眉頭認真思索,卻聽榻上人影動了動,關瑤說了聲:“我累了。”

挑眸望去,見她已將頭擺回裏側,視線打在床帷之上,並未看自己。

裴和淵收斂思緒,自覺道:“那娘子好生歇著。”

起身向門口時,他又折返說了句:“娘子既有孕在身,還是身子為重,旁的事……總之我聽娘子的便是了,你待想如何,我便如何。關宅那處娘子不用擔心,不會有人敢動嶽父父母。”

裴和淵話說得長,當中有承諾有安撫,可關瑤神情木然,並未應他半句腔。

收了收掌心,裴和淵再未多言,悄聲出了客房。

這場對談過後沒幾日,一行人便離了大虞往順安歸去,而夏老神醫則返回疫症至為嚴重的春城,拿新方子去救治余下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