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3/3頁)

“你怎麽能這樣想?”髙郁蒼道,“倘我有這等念頭,今次又豈會同意你將崔家這兩個表姑娘接到家中?”

他解釋道:“我不過是看子瑜到年紀了,房中一知心的人也沒有,擔心他在外頭學風流了。”

堂中一時沒了言語,夜風陣陣,拍打窗欞。

羅氏靜了半晌,悠悠道:“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就跟你交個底,崔家為什麽會出事,我心裏頭清楚,便宜了誰,也絕不會便宜了江家。”

髙郁蒼看她篤定的模樣,心間微凜:“你清楚?你都清楚什麽?”

羅氏“哼”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崔弘義忽然獲罪,難道不是江逐年在裏頭推波助瀾?他那個兒子還裝好心,提前寫封信過去,要與芝蕓議親,賊喊捉賊罷了!只怕不是他那個兒子娶不了妻,使的一招連環計!江家一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誰不知道似的,巴結太後,當了姓何的走狗!”

羅氏這一罵,竟是把當今太後罵了進去。

髙郁蒼聽得渾身一個戰栗,連忙去將門窗都關嚴實,回過身來壓低聲音:“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你別管,我總有我的法子。”

髙郁蒼竭力跟羅氏解釋利害:“你罵江家也好,厭惡何家也罷,單江家今日這份恩寵,尋常人家就比不上!昨夜官家親自召見了江家那位小爺,指不定就是恭賀他新禧,今日你就想退他的親,你這是為難我髙郁蒼嗎?你這是不給天家顏面!”

羅氏倏然站起身:“官家年輕,心思卻澄明,想必樂於成人之美!江辭舟與芝蕓無因無果,哪怕成親,也只能是一段孽緣!明日我就進宮,求皇後做主,將芝蕓改賜子瑜!江逐年害芝蕓流離失所,芝蕓要留在京城,就只能住在高家,她要嫁人,就只能嫁給子瑜!”

“你、你……我看你真是婦人見識,才說出這樣的話!”髙郁蒼怒不可遏,“崔弘義因何獲罪?因為洗襟台!如今洗襟台風波再起,只要跟這案子沾上關系,只怕難逃大難。你在這個時候,非但不躲,上趕著惹禍上身!崔芝蕓就罷了,那個跟崔芝蕓一起上京的崔青唯,她是誰?她是溫阡手下工匠崔原義之女!你讓芝蕓留在家中,是想把這個禍根一起留下嗎?!”

“鹹和十七年——”髙郁蒼越說越急,顫抖著手指向外間。夜風在黑暗裏湧動,秋寒透過窗隙,撲襲而來,將角落裏的燭燈吹得明明滅滅,“鹹和十七年,朝廷羸弱,蒼弩十三部大軍壓境而來,氣勢洶洶!滿殿大臣八十三人,只有五人主戰,其余一概主和!”

“士大夫張遇初於是死諫,與一百三十七名士子聚眾於滄浪江畔。江風拂襟,水波濤濤,他們留下血書,投河明志!滄浪水,洗白襟,洗襟二字,由此而來!一百三十七名士子,無一生還,當中還有小昭王之父,當時朝廷的駙馬爺!”

朝野為之震動,將軍嶽翀隨後請纓,率七萬將士,禦敵於長渡河上,以少敵多,浴血死守,這才擊潰了蒼弩大軍。

爾後鹹和帝崩,先帝昭化繼位,他感慨於士子死諫為國,長渡河將士舍生取義,立志中興,方有了今日太平。

“昭化十二年,天下平順,國庫充盈,先帝下旨修築洗襟台,以紀念當年死在滄浪水中的士子,長渡河外浴血戰死的將士。洗襟台的修築,朝廷先後派去多少人?溫阡、何拾青、玄鷹司、甚至還有名動京城的小昭王!可是樓台建成之日,樓台建成之日……”髙郁蒼顫著聲重復,“樓台建成之日……塌了。塌了!”

“這是先帝心心念念一輩子的功績啊!這是凝結了幾十年守國治國的宏願!可它塌了!不僅塌了,還壓死了在場的功臣名匠,士子百姓!”

“這是一座樓台塌了嗎?不是,這是天塌了!”

“玄鷹司的點檢、虞侯,查抄殊死!何忠良、魏升當即就被梟首示眾!溫阡及其手下八名工匠,幾乎無人幸免!甚至就連嶽氏魚七,朝廷念在長渡河一役本該放過,亦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些事你不知道嗎?!你沒聽說過嗎?!”

“眼下章何二黨相爭愈烈,要拿當年洗襟台開刀,凡涉及此案的人,就不可能獨善其身!你在這個時候,竟還為著心中的一點親義,要往大禍上撞!你真是糊塗啊!”

“罷了!”髙郁蒼狠一拂袖,不再給羅氏爭辯的余地,“高家做到如今這個份上,已是仁至義盡。崔家這兩個女兒,你保得了她們一時,保不住一世!三日後,江逐年上門議親,盡早把日子定下來,送她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