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第2/3頁)

曲茂艱難地爬起身,推了一下尤紹,“紹子……”

“五爺……我沒事,讓我緩緩……”好半晌,尤紹沙啞地回道,“快去……快去看看小章大人……”

曲茂愣了愣。

是了,章蘭若怎麽樣了?他記得火硝炸響的一刻,章蘭若似乎回山洞裏撿什麽東西了,那位前輩想趕回去救他,然後他們所有人就被席卷過來的火光濃煙逼出巖洞。

曲茂四下望去,發現章庭其實就躺在離他不遠的一個巨巖旁,巨巖阻止了他跌落山谷,他整個人卻像沒了意識,身下淌出一灘濃稠的血。

曲茂呆了許久,有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死了。

他說不出心中究竟是什麽滋味,只覺得空空蕩蕩的。

他討厭他,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明明半斤八兩,他卻看不起他,他親近讀書人,嫌他不學無術,成日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可是這些又不是什麽深仇大恨,他希望他倒黴,被他爹揍,希望他出醜,可他從不希望他死,尤其在剛才,他們好歹共患難了一回,他發現,其實他也沒那麽討厭……

“章蘭若……”曲茂喊了一聲。

章庭沒有任何反應。

曲茂怔了一瞬,想要起身過去看看,可是腳踝不知是扭了還是斷了,鉆心的疼,他只得艱難地挪到他身邊,又喊一聲:“章蘭若?”

離得近了,曲茂才發現章庭其實有很微弱的呼吸,他甚至答應了他,從喉間發出了一聲不知所謂的低吟。

曲茂手忙腳亂地把他扶起,“你撐一會兒,我、我給你找大夫。”他張惶四顧,這才發現山前的這一片空地上,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坐起身的,遠處幾個家將和官兵早已不知死活,心中湧上一陣無助,“有沒有人啊,快去請大夫——”

章庭看著曲茂,他眼下說不上來身上是什麽感覺,只是感到虛弱,每一下的呼吸都讓他疲憊。他很想睡去,可是似乎有什麽未完成的事,一直支撐著他的神志,好一會兒,章庭才想起來,他吃力地擡起手,把手中緊握的錦囊交給曲茂,“這個……你拿著……交給,交給小昭王……”

曲茂茫然接過。

章庭緩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又說:“還有……還有你簽的那張軍令……那張軍令,有問題,你要當心……”

曲茂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也沒心思聽,眼睜睜看著他每多說一個字,臉色就慘白一分,情急之下不禁把錦囊扔在一旁,“你不要說了,你歇一會兒,等、等來人了,封叔也好,清執也好,他們會去請大夫的——”

曲茂沒有看見,其實他身旁已經來人了。

這個人自破曉時分就等在山間,所以他比所有人都早到一步。他似乎沒有被適才的山崩波及,也沒有受兵亂的紛擾,他的衣衫是幹凈的,腳步很輕,走到近前,彎下身,拾起被曲茂扔在一旁的錦囊。

章庭見曲茂把錦囊扔了,開口要罵,這個錦囊可以救他的命,他怎麽這麽糊塗?然而話到了嗓子眼,卻被一口血嗆住,章庭劇烈地咳起來,任血從嘴角淌下,仰頭看向這漫山青煙,“算了,我管你做什麽……你總是這麽糊塗,糊塗……也好……”

拾了錦囊的人終於在曲茂身邊蹲下身,溫聲道:“我適才上山時,已派人去問過了,玄鷹衛、鎮北軍、駐軍軍中均有隨行大夫,只是上山的路被碎石堵了,蘭若,你多撐一會兒。”

章庭看著張遠岫,目光最後落在他手裏的錦囊。

張遠岫看出他的意思,默了片刻,將錦囊交還給曲茂。

章庭的目光追著那枚錦囊,末了,露出一個荒唐的笑:“忘塵,洗襟台……在你眼中,是什麽樣子的?”

晨光灑在張遠岫單薄的眼瞼,他垂下眸:“蘭若何處此言?”

“至少,至少在我眼中……”章庭一字一句地說道,“只見洗襟無垢,不見青雲……”

張遠岫聽到“青雲”二字,眉心稍稍一蹙,不由朝章庭看去。

章庭已經沒什麽力氣了,身體深處的疼痛像一只無形的手,拽著他往深淵墜去,他還有許多話未說,還有許多事未了,可那些說不明、理不清的紛紛擾擾,不過是塵網中的凡人困頓,如同每一個將登青雲台的人心口滿懷的希冀一樣,而他一個愚人,如何妄斷是非呢。

章庭最後閉上眼,輕聲問:“忘塵,你真的能夠忘塵嗎?”

被堵了的山路終於疏通,漫天青煙漸漸消散,山體在震蕩後,露出它殘缺的模樣,五千駐軍湧上山間,玄鷹衛卻先他們一步來到巖洞前的空地,張遠岫看著墮入昏迷不知生死的章庭,回身便對上了謝容與。

有那麽片刻,張遠岫幾乎沒認出他來。

白衣提劍,周身染血。

似乎經此一劫,他再不是那個束心縛情謹守宮規的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