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舌尖上的《詩經》(第2/2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少年正青春,遊歷探險間見到好人兒,動了心,再是人之常情不過了。

邵清思及此,真心覺得自己半月前還在江船上時,試圖話中有話地警告段正嚴離姚歡遠一些,實在是無謂量狹,有失君子之風。

段正嚴這一頭,見邵清雖並未表露蓬勃的談興,那面上舒悅溫善的神情,卻像筠州城外波澤春漲的錦溪一般,慰人心府。

相由心生,這般品貌的男子,若並非趙娘子的阿兄,他要追求趙娘子,自己又怎爭得過呢。

段正嚴由衷地感慨。

這時,府衙內傳來幾聲“蘇公慢走”蘇轍步出門來。

老人的面色,似稍見釋然。

“方才與通判細細問了,所幸,那楊耆長的祖父,熙寧初年就有了七品實職官身,依照國朝詔令,其子孫享有蔭贖。若將耆長今日所為,報為公罪,或許不僅能減等,還能讓他援引蔭贖,用罰銅來抵罪。命應是救得下來,免去流刑,就更好了。”

蘇轍一面由邵、段二人引著往客棧方向走,一面說道。

鄉落的耆長,竟然被逼到出面盜取官鹽的地步,這聽著荒唐的案子,在蘇轍看來,卻不過是積弊日深的必然結果。

老人需要將心底的沉郁之氣發泄出來,依托一種“俠盜被寬宥”的敘事方式。

兩個來自異鄉、沒有獐頭鼠目之相的年輕人,或許是此時最合宜的聽眾。

因而,當段正嚴恭敬地邀請老人去客棧嘗一嘗與詩經有關的簡樸會席時,蘇轍欣然而往。 ……

有賴於段正嚴事先囑咐客棧掌櫃準備好原材料,姚歡根據這位現實版“段譽”的指點,順順當當地做出兩菜一湯一點心,四道與《詩經》有關的食物。

野兔放血剝皮去內臟,腹中塞入姜片和蓼菜的嫩莖,用筠州的米酒和清醬汁腌漬兔肉小半個時辰後,將瓠子的綠葉先層層片片地裹住兔身,外頭再包上泥巴,扔進柴灶裏熏烤。

此前,姚歡聽完段正嚴所說的這個烹飪手法時,心道,這不就是,後世的“叫花雞”不是濟公發明的嗎,和《詩經》有啥關系?

待到這“叫花兔”上桌,段正嚴請邵清用柳葉刀劈開已被烤得硬如石塊的泥殼後,方笑眯眯向蘇轍道:“幡幡瓠葉,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嘗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獻之。”

姚歡汗顏。自己對《詩經》兩輩子加起來,也就能背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或者“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哪曉得這首烤兔子的?

原來叫花雞在先秦時代就有叫花兔版本了,用的不是荷葉,而是瓠葉。

段正嚴所念的這篇《詩經小雅》中的《瓠葉》乃主人宴客時的自謙之辭。

蘇轍聽完,慈藹的嗬嗬一樂,道:“客氣啦,這兔子,皮如緋霞,肉似皎月,香氣撲鼻,趙娘子好手藝。來,讓老夫看看另外三道,是什麽。”

蘇轍說著,便去看那盛在蓮瓣青瓷大碗裏的湯。

湯是姚歡用掌櫃代買來的鱧魚(即後世俗稱的烏魚)斬段後,與車前草、紅棗、老姜同煮而成。

熬魚湯和豬蹄湯一樣,大火則湯白,小火則湯清。

姚歡並不刻意追求魚湯濃如牛乳的效果,既然時辰充裕,便以中小火熬煮。湯色清純,鱧魚肉潔白,棗子紅潤,車前草也沒被煮成枯荷葉的模樣,依然保持著葉形完整、碧綠如生。

蘇轍辨出湯中的車前草,緩緩吟誦道:“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不錯不錯,《毛詩》的國風周南裏,老夫甚愛這篇《芣苢》春日曠野的踏青采摘,正合時宜。”

蘇轍口中的“芣苢”(fu

yi)就是車前草。

邵清微擡上半身,修長的手指輕移慢舀,為蘇轍盛了一碗馉饳。

他方才回來,就看到姚歡額頭一層細汗,這未到谷雨節氣的黃昏時分,她能出汗,可見做菜手腳確實快,又忙又累卻也是真實的。

邵清想她坐在案邊靜靜地歇歇,與蘇轍言語交際自有開口便如滔滔江水的大理小王子,而拆兔子、斟酒盛湯的活兒,就由自己來吧。

蘇轍接過邵清奉來的碗盞,咬了一口馉饳,贊道:“《國風邠風》中有一篇,‘誰謂荼苦?其甘如薺’。這薺菜肉糜筍丁馉饳,真是鮮美。民諺有雲,三月三,薺菜當靈丹。今歲開春後,老夫吃了不少薺菜,如這般與豬肉、鮮筍剁得細如胡麻再包作馉饳餡兒的,還是頭一回吃到。趙娘子將吃食做得精細講究,你兄妹二人若有緣與我兄長子瞻一見,定能與他說得投機。”

姚歡被這最後一句說得真心激動起來。

蘇軾啊!

誰不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