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羅浮山二鍋頭(第2/2頁)

蘇軾雖暈乎乎,畢竟沒醉,老人看看他兩個,應道:“唔,剩下這半杯,老夫不飲了,但要送給一位故人。”

蘇軾捏著陶盅,示意邵清將他扶到酒坊外。

正是金烏漸沉之際,站在山腰遠望,天邊千裏緋色,壯麗不凡。

蘇軾舉杯向天,喃喃道:“王荊公,數日前,公的祭日,軾只燒了一首新作的詞,禮數薄了。今日幸得好酒,將禮補上,公莫怪,莫怪……”

王荊公,就是王安石。

姚歡與邵清對視一眼。

二人微異的神色,被垂下目光的蘇軾,捕個正著。

蘇軾輕嘆一聲道:“自熙寧到如今,二十年,多少臣工大夫,仍在門第黨派裏打轉。王荊公對我蘇門父子入仕多有阻攔,家父又與王荊公不睦已久,許多人便以為,老夫與荊公必定勢同水火。那就讓他們,繼續興致高昂地去品評吧。天下自有公論,非愛恨異同能奪。”

姚歡默然片刻,鼓起勇氣道:“天下人間,許多事情並無公論。文章詩詞,尚且我之蜜糖、彼之砒霜,何況治國治世之策。無非是,君子之爭不及於身,而小人之爭,常有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的惡毒言行。”

蘇軾眼中閃過一絲認可之意,繼而好像被這些話打開了回憶之門,眸色迷離道:“元豐七年,朝廷終於準我離開黃州,我路過江寧,去拜謁當時第二次罷相的王荊公,我兩個,同遊數日,暢然歡談。王荊公還勸我,也在金陵買塊地,和他比鄰而居,老於田園吧。”

幾束斜暉穿過雲層,慷慨地灑向大地,令山嶺谷地、林木田壟,都被染成柿子色的暖紅。

暖紅也籠住了老人。

他眼中晶亮,說不清是因為夕陽的映照,還是因為淺淡的淚光。

“我沒想到,江寧一別,便是永訣。王荊公在元豐六年便勸我歸隱,我當時仕宦之心未熄,又回去穿了十年的官袍,呵呵……從公已覺十年遲,遲啊……”

蘇軾喃喃著,將杯中的蒸餾新酒撒在地上。

姚歡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幾年後,嘗試蒸餾出的第一杯高度酒,半杯給了蘇軾,半杯給了王安石。

對於真正的君子,累世累代,總仍有人,熱衷於劃分他們誰屬於新黨、誰屬於舊黨,熱衷於定義他們誰是手腕高明的政治家、誰又是政治白癡。

試圖這麽做的人,胸中的氣量,或許還不如小小陶杯中的一汪薄酒。

不遠處的田野裏,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披著晚霞而來。

正是阿纓和她的小女萍兒。

小萍兒滿臉興奮,噔噔地跑到眾人面前,奶聲奶氣道:“蘇阿公,姚娘子,那棵比其他樹都高一大截的胡豆樹,它,結出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