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交底(下)(第2/2頁)

邵清稍稍有些迷茫地看著姚歡。

她的用詞,有一些,聽來是那樣奇怪。

她的眼神,她說這話時的語氣,也是嶄新的。她的模樣,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小小青蛾,驀地不準備隱藏了,從繭裏大膽地探出翅膀來。

但邵清,對這突然因自己的交底而變得陌生的女子,並不害怕。

她帶給他的陌生,與殺氣戾氣無關,只是在認知上,為他打開了另一方天地。

邵清於是,又增了幾分吐露更多真相的勇氣,將自己為了報答養父、在汴京城居住數年做暗樁的內情,一一道來。

姚歡明白了。

若比附後世,他其實,更像軍事科技間諜。

他內心覺得,自己來大宋,不殺無辜的宋人,盜取的神臂弩乃是幫助遼軍對付日益掘起的女真人,便對大宋問心無愧。

然而,國防間,怎麽可能這般簡單。

鐵腕人物在大國的軍事史上,總是層出不窮的。遼國再出幾個楊宰相那樣的人物,誰能保證他們拿著神臂弩,只對著女真人、不對著宋人?

姚歡一面這般思量著,一面將邵清的裏衣,攏回他的肩頭,復又把手伸入他的掌心,讓他握著,然後平靜地問:“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邵清道:“神臂弩的外貌樣式,上弦與射擊的步驟,我在邊軍中看了,大致畫了一些,交予養父。我會止步於此,不再設法弄到軍器監的法式圖。我在南來船上的那些話,不是哄騙於你。我今後,陪著你種樹烘豆、養蝦庖廚的日子裏,自己想做的,只有研習醫術、治病救人。”

姚歡向他傾了傾身子,定定地直視著他的雙眸:“你在做私塾先生的時候,在開方診療的時候,才不會去糾結,自己究竟算宋人還是遼人這樣的疑惑,才會真真覺得,自己是在做問心無愧之事,對嗎?”

邵清聞言,只覺得胸廓一暢。

被所愛之人理解自己的救贖之法的感覺,原來這樣好。

邵清完全沒有躲閃地回望著她,毫不猶疑地回答:“是。”

姚歡站起來,伸出雙臂,摟住邵清。

“我相信你。”

她對他說。

邵清肩頭一顫,將面頰深深地埋進女子的懷中。

姚歡撫摸著他的背脊,低下頭,在他耳邊柔聲道:“你可以既是遼人、也是宋人,我可以既不是遼人、也不是宋人。為人是否純良,當觀其言、行,而不是剖開他的骨肉,拉出他的筋脈,看看裏頭流的,是哪一族的血。”

二人這般相擁一刻,姚歡才又開口道:“你養父那邊,你如何交待?他可會,不利於你?”

邵清喃喃:“養父應能給我自由身。他要盜取神臂弩法式,乃盡人臣之責的思慮。但在蕭府,他從未強迫母親委身於他,我十六歲離開燕京,其間北歸三四回,看到母親心神有恙,唯獨養父能勸慰住她。後來葉柔來汴京時說,母親已信佛,在城外寺院居住,一應給用,養父從未斷過。”

姚歡兀自喟嘆,是個君子,也是個癡情人啊。邵清自小跟著這樣的養父,難怪沒有長歪。

“還有一事,”邵清擡起頭,望著姚歡道,“其實與你南來前,我已尋到了我的生父,就是趙融趙公。”

徐好好的師傅,小玥兒的父親?

姚歡訝然。

邵清道:“他身體每況愈下,我想設法,讓他能見到我的母親。”

姚歡點頭:“為人子,自是這樣的心思。我與你一同回去。京中,我也有許多事要料理。倘使開封縣的蝦田、城中的蝦行,王犁刀得鄭縣丞與樊樓韓東家的照拂,能順風順水,我仍願來惠州種胡豆。”

邵清溫言道:“我也願意住在此地。自家娘子成了救人的活觀音,她的郎君,何等體面!”

姚歡渾無赧色,大大方方笑了。

“嗯,回開封第一件事,請官家把我竹林街的牌坊,摘了,我要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