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命案(上)(第2/2頁)

梁師成聞言,面色嚴峻:“哪個章授?章惇的第三子?”

杜甌茶點頭,忽地意識到什麽,冷冷道:“怎麽?章相公的兒子,出了家醜之事,就能隨便冤枉我爹爹出氣了!”

梁師成望著杜甌茶。五年的朝夕相處,他很少看見她像今日這樣,將急躁與敏感掛在臉上。

爹爹?

梁師成在心底深處哂笑一聲。

無力再護佑孩子的周全了,便不配再被稱為父親。

從前,他對姚歡流露過惻隱之情,被張尚儀察覺時,尚儀就這樣斬釘截鐵地告訴過他,讓他忘記自己有個姓蘇的生父,也不必對姚歡有什麽感激之意。

不過,甌茶的這位身陷囹圄的爹爹,雖與她沒有血緣,到底養過她。

梁師成的目光,於是及時地現出安撫之意。

“甌茶,我想的,是另一層幹系。若端王出面,為你從中轉圜,一來,我怕章惇捏造端王有幹涉刑獄之舉,去官家前頭誣毀端王。二來,你這些時日所為,本是要假作自己被姚氏蠱惑、倒戈至簡王與章惇那處的,若你與章家杠上,這一節,便說不通了。”

杜甌茶猛地擡起頭,直愣愣地盯著梁師成。

“梁都知,所以,你的意思是,為了這場本就是構陷姚娘子將藝徒坊開成了淫窩的齷齪事,我便要坐視爹爹被冤殺?”

“你小聲些!這是端王府!”

梁師成喝斥道。

杜甌茶目光淒迷:“守道哥哥,爹爹是個好人,他今日告訴我,那夜他沒有猶豫就藏下那對男女,乃是因為想起當年我的生父生母,他們抱著我,求他收留我,他照做了,我才活了下來。後來蝗災風災齊聚,爹爹實在怕我餓死了,才讓人牙子帶我去應天府。”

梁師成嘆氣:“杜老丈救你、養你,幹娘難道沒有救你嗎?當初我在應天府的庵酒店裏看到你,立刻請求幹娘救你。如果不是她替你出了那樣大一筆贖身錢,你早就成了妓子,受盡欺淩,人不人,鬼不鬼。甌茶,我和幹娘對你不好麽?端王府虧待過你麽?忠孝、忠孝,忠字本來就在孝字前頭。”

杜甌茶的眼底蓄起一層淡淡地淚水,她咬著嘴唇,一字一頓道:“瞞著端王,用陰謀詭計為他掃清繼承大統之道,這是忠嗎?守道,你提到五年前,的確,五年前我跟著你上船、離開應天府時,我就像快要被水草纏死在湖底的人,突然被拎出水面,暢快至極,慶幸至極。可是如今,你們讓我去做的事,比溺死我,還要殘忍。好比是淩遲,每送一個女孩子去給那些看似道貌岸然、實則猥瑣不堪的朝臣,我就覺得自己被剜上幾刀。”

梁師成不許她再繼續失控地說下去,他抓起杜甌茶的手,勸道:“自古以來繼位之爭,多少人頭落地血流成河的故事,幹娘讓我們做的,已經溫善許多。徐德恰,錢承旨,還有其他的五六個朝臣,他們的確不是好東西,但那些女娃娃,也不過是被破了身子,待你出面舉告後,幹娘會給她們尋個妥善出路的,至少衣食無憂,定不比姚氏安置她們去做匠人的命途差。”

杜甌茶張著嘴,呆呆地。

她有一百句、一千句話,要駁斥梁師成的謬論,卻不知從何說起。

梁師成仍用低柔的嗓音試圖哄她:“甌茶,事情很快就過去了,秋來氣爽、桂子飄香時,你應已住進幹娘為我們置備的宅子,什麽都不用再去想、再去做。”

杜甌茶垂下頭,讓五六顆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廊柱邊。

她在為養父的蒙冤心急如焚,她在為自己辜負姚娘子的信任、將學坊女娃娃當誘餌的惡行而懺悔,可是梁師成,卻在暢想天涼好個秋?

而這,是她動了真情、準備執手相伴的男子!

她仿佛從一開始,就不在意梁師成身體的真相,不在意床第歡愛的注定缺失。她只希望,伴侶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然而這一點,也成了奢望。

杜甌茶擡手,隔著衣襟,感受到懸在心口處的那枚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