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黑箱

陳見夏融入這個群體,是因為她點了腰上別著黃色牌子的女孩,棕色齊劉海,是全場看上去最乖巧的女孩。

她不知道他們在歡呼怪叫什麽。

舒家桐爸爸果然性情很古怪,本來不苟言笑的,這時候開心得不得了,旁邊的一群幫閑過來問,你知道牌的顏色是什麽意思嗎?

陳見夏是李燃帶來玩的同學,“高才生”,包房裏的人還沒喝多之前都還能維持住人模狗樣,他們給李燃最大的面子就是把陳見夏這個年輕女性也當作是玩客和捕食者的一員。

她懵懂地搖頭,換來更大一波哄笑。

陳見夏看了一眼李燃,李燃朝她笑笑。是李燃讓她指名這個女孩陪唱的。

整場酒局,她都因為這個姑娘而得以清凈,兩個人坐在角落說小話,總有人去上洗手間時候經過,看著她倆笑得詭異。

其實陳見夏知道,那個顏色的牌子,意味著能從這裏帶出去。李燃偷偷給她發短信,告訴她,走的時候一定要把這個叫豆豆的女孩帶走。

豆豆很機靈,長發及腰,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雖然有假睫毛的功勞,但全撕下來也是一雙靈動的好眼睛。她似乎在認真陪陳見夏玩骰子,卻立刻能捕捉到場上不善的目光,每每有人要來找麻煩,豆豆都會率先站起來自顧自對陳見夏說,姐,看我給你喝一個,都在酒裏了!

她仰頭喝啤酒的時候,別人也就沒辦法跟她搭話了。陳見夏注意到她喝得很慢,而且很快便“醉”了,抱著陳見夏的胳膊不撒手,整個人都貼住見夏。於是在旁人看來她們真的成了詭異的一對兒,舒家桐爸爸簡直開心得不得了,像看見了新鮮的馬戲表演。

豆豆醉醺醺地和見夏講自己家的事情。

“姐,你知道我媽怎麽死的嗎?”

我沒問你。陳見夏覺得忽然聊起這個很詭異,即使她也喝了幾杯,微醺狀態下按道理講什麽都會放松,但談媽媽的死到底不合時宜。

“我媽是疼死的。”

豆豆恍若未聞,繼續說,她家很窮很窮,媽媽尿毒症腎透析很多年,家裏實在受不了了,就不做了。最後一個月的時候疼得每天鬼哭狼嚎,鬧了好多次自殺,但豆豆也不知道家裏的錢都去哪兒了,明明自己很努力地在外面陪人打桌球,看客人眼色,可以贏也可以輸,只要客人高興了,一台可以賺不少,小費老板不管,都歸自己,她也都給了家裏,但她媽媽就是沒錢做透析。

“我媽是坐在椅子上直挺挺瞪眼睛死掉的,家裏屬於她自己的東西都扔在院子裏,木梳子,鏡子,被面……家裏沒人,我弟弟在網吧,我爸在打牌,都是她自己扔出去的。太平間的大夫說她可能,那個叫什麽,肝昏迷了?所以把自己的東西都扔出去了,她想要跑。沒跑掉。”

陳見夏呆呆看著這個幾乎要喝睡著的女孩。

李燃坐過來,耳語道,你別聽她胡扯。

“胡扯?”

“講完她媽怎麽死的就到鐘了,她平時都這麽混的,那些男的最喜歡救風塵,愛聽這種。”

這個場景實在詭異,一個五十多歲的叔叔在唱《向天再借五百年》,震耳欲聾,陳見夏懷裏抱著一個女孩,李燃卻近在咫尺,湊在她耳邊講話,熱氣噴得她有些戰栗,癢癢的,暈暈的。

“李燃,吃醋了?今天被人截和了。”

舒家桐爸爸主動走過來,指著豆豆對李燃說道:“今天你這個同學搶在你前面把豆豆點走了。”

整場酒局他都像個佛爺一樣,因為不能喝酒,就坐在那裏,周圍形成一個結界,看上去是牢籠,反過來,李燃他們才是籠子裏的人,無論多熱鬧,都仿佛是一群被他觀賞的猴兒,或許就是為了讓他過幹癮才假裝玩得開心。

陳見夏不知道該不該敬他一下,把豆豆甩到一邊不厚道,坐著敬酒又不禮貌,一邊糾結著一邊舉起酒杯:“舒叔叔、舒?叔叔……舒?”

這三個字連在一起居然這麽奇怪,她怎麽會剛發現?

陳見夏跟自己的口齒較勁,居然贏得舒家桐爸爸大笑,說,高才生挺有意思,不用喝了,隨意。

本以為就這麽過去了,舒家桐爸爸舉著杯茶水,忽然對豆豆一聲大喝:“起來!”

豆豆的假睫毛顫了顫。見夏知道她在裝睡。

“讓你起來,聽不見?我的場子那麽好混?!”

老人臉上陰惻惻的笑容變成了明晃晃的威壓,唱歌的人也噤聲了,陳見夏覺得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凝成了固體,喘不進肺裏。

“叔,我陪你喝吧。”

李燃這時候站起來。

這時候周圍的陪客們才活絡起來,好像終於等到了老爺想看的戲碼,竟然開始起哄。

“英雄救美!”有個一直跟在舒家桐爸爸身邊跑前跑後的幫襯喊得最起勁兒,把歌都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