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笛卡爾先生憂心忡忡(上)

路易以為克裏斯蒂娜·亞歷山德拉夫人不管怎麽說,也曾身為一國之主,至少應該有些理智,但他還是低估了這位夫人的執拗與暴戾,就在他與主教先生正在忙於對付西班牙人的時候,從阿維農返回到楓丹白露的克裏斯蒂娜夫人做了一件令人驚駭萬分的事情——她處死了她的騎士統領以及愛人蒙納爾德西。

雖然國王與主教都知道,這位騎士統領先生只怕就是出賣了前瑞典女王的叛徒,但這位女士顯然做錯了——首先,因為她已經不再是瑞典國王了,她現在只是一個擁有領地的貴夫人罷了,更別說她現在身在法國,哪怕蒙納爾德西做出了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也應該將之付之於法律的繩索,而不是自行處置;其次,她就算做了,也不該承認這件事情由她主導,她完全可以將此事推到那些被雇傭的官員身上,但她拒絕了,她承認就是她策劃了這個事件;最後,克裏斯蒂娜夫人迄今為止依然是個未婚女性——雖然此時的歐羅巴對婚後的男性與女性十分寬容,但對於還未涉足婚姻的少女們卻堪稱嚴苛,尤其是那些有身份的貴女,就像路易屢次拒絕瑪利,也正是因為她需要一個潔白無瑕的好名聲才能有一門好婚事——當然,對於克裏斯蒂娜夫人,幾乎沒人能夠公開地指責她,但她處死蒙納爾德西的行為可不像是一個國王處死叛逆那樣光明磊落,反而帶上了拂之不去的粉色陰影,當人們提起她的時候會說“就是那個殺死了自己愛人的女人”,這讓馬紮然主教在那不勒斯為她宣揚的好名聲一下子都落了空,只怕沒人會相信一個不但在婚前失了貞節,又殘殺了枕邊人的年輕女性能夠寬仁地對待與她之前毫無幹系的臣民——事實上,她的殘酷與恥辱已經將她徹底地推離開了王位,無論是瑞典還是那不勒斯的。

馬紮然主教也是十分生氣,他甚至與國王商議,是否應該予以懲處——已經有大臣在建議這麽做了,畢竟在任何一個法治的國家都不應該出現這樣草菅人命的行為,若是在英格蘭,這位夫人即便不會被斬首,也會被勒令進入修道院,用余生來為自己的莽撞行為懺悔。

路易還沒做出決定,一個人就來向他為克裏斯蒂娜夫人求情了,這個人也沒讓國王感到意外,因為他正是勒內·笛卡爾。

勒內·笛卡爾自從來到法國,精神與身體就好了很多,幾乎看不出數年前差點因為貧弱死去的模樣——笛卡爾在遇到克裏斯蒂娜的時候,他可以說是窮困潦倒,但他也不是一直如此的,笛卡爾出身於一個法國的低等貴族家庭,他的父親是一個法官,因此他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成為一個法官,所以他在大學裏學習的課程是法律與醫學,但他在數學方面也有著驚人的天賦——問題就出在這兒,一方面,笛卡爾確實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因為他的大學就是隸屬於耶穌會的,但另一方面,對數學的癡迷與掌握,讓他有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也就是,他想要用數學來證明上帝的存在——他真的這麽去做了,然後他初步得出的結論是:魔鬼是不存在的!具體步驟大概就是——人類不完美→但上帝必然是完美的→上帝創造世界→對於世界來說,魔鬼是邪惡的→所以完美的上帝絕對不會創造出魔鬼來……

想也知道,這種理論立即激怒了教士與主教們,他被質疑,被苛責,幾乎被絕罰,他能夠安然無恙還要感謝教會的日益衰弱與裁判所的輕視——但也因為被教士們厭惡,所以他雖然才識出眾,卻一直未能得到貴人們的青睞,所以他的《哲學原理》在被女王看到之前,這位學者已經快要到了窮困潦倒的地步了,也難怪一聽說瑞典女王對他頗感興趣,他就立刻收拾行囊跑到斯德哥爾摩去了。

不幸的是,他的思想能夠適應斯德哥爾摩,身體卻不行,尤其是因為女王國事繁忙,他的課程被安排到了每天早上五點,可以想象,這麽個老人,氣喘籲籲地每天三四點就要從床上爬起來,整理衣裝,收拾課案,早餐只能草草了事甚至不用,趕到三皇冠宮殿裏去苦苦等待女王陛下——女王的時間總是不固定的,有時候是為了公事,有時候是為了私事。

這樣下來,沒幾個月笛卡爾就病倒了,他不得不回到荷蘭休養,但他對於女王陛下還是懷抱著幾分感激的,畢竟克裏斯蒂娜是第一個願意正視他的貴人,他也從她那裏獲得了可觀的酬勞——只是沒想到,就在他初初痊愈,要回到瑞典去的時候,女王退位了,這對於笛卡爾不諳為晴天霹靂,而且克裏斯蒂娜之後又離開了瑞典,往羅馬和法國去了,他失望地以為自己就要繼續沉寂下去了(當時他的多本書都被教會列為了禁書),誰知道克裏斯蒂娜又把他引薦給了法國的國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