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國王是如何回報瑪利·曼奇尼的(中)

國王想要做什麽?

當然是他一直以來想要,並且也一直在做的事情。

賺錢。

雖然也是為了撫慰始終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巫的成分,但也不能說,一件事情只能達成一個目的,對吧。

國王的禦用理發師,也能說是半個禦醫,嗯,畢竟在這個時代,人們熱衷於用放血來治療所有的疾病,從精神抑郁到痔瘡,從痢疾到梅毒,這是萬能的靈藥,是絕妙的對策,又是給予病人的上佳安慰。

所以當路易堅決地拒絕——幸好他開始生病的時候,已經可以自如地說話與被尊重了,他的禦用理發師十分沮喪,他完全不明白國王為何會排斥這種奇妙的萬用療法,對於他們,以及大部分人來說,放血只是一種最常見的治療方法,別說是病人,就算是一些健康的人,也會時常放血,以保證自己血液、黑膽汁、黃膽汁、粘液這四種重要的體液組成部分不至於失衡——就像是某位爵爺,他會定期讓自己的最寵愛的兒女來為自己放血,每月要放掉近一品脫的血(近五百毫升)。

只有街面上的那些理發師,他們的地位要高於屠宰工匠,僅低於醫師,也正是醫生不願意做這種卑劣肮臟的工作,他們才得以插手這等高尚的職業,在巴黎的理發師店裏,不會有一個窗口是沒有放著幾碗血來招徠客人的——就算後來因為國王的要求,這種總是被蒼蠅與老鼠環繞的廣告被取締了,他們又在門柱上纏繞染血的紗布,來告訴客人們他們的技巧有多麽出色,生意有多麽的繁忙。

而客人們也總是高高興興地進到陰暗的店堂裏,剪頭發、修指甲、拔掉壞掉的牙齒(按上從貧苦之人嘴裏拔出來的新鮮牙齒),然後放血。當然,一個嫻熟的理發師,除了放血之外,他還要會截肢、拔罐(也是放血的一種方式),螞蝗(同前者),割開膿瘡……有些時候要按照醫生或是客人的要求,品嘗血液、糞便和尿水,來看看這個人是否罹患其他疾病(有些時候更為負責的醫生會親自這麽做)。

但國王不,除了剪發修指甲之外,他不允許他的禦用理發師碰他一分一毫。

禦用理發師已經盡可能地按照國王的喜好打扮了自己——主要是清潔,他的雙手幹幹凈凈的,而且總是用杏仁霜與橄欖油塗抹,保證它柔軟如棉並且散發著香氣,他在身上噴撒香水(當然),還冒著傷寒的危險在國王召喚他的前一天洗澡,但國王似乎並不在意他做了多少準備工作,他的寢宮總管與第一侍從邦唐在他為國王理發的時候就站在他身邊,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並且暗中警告他說,國王哪怕只是被劃破了一絲皮膚,也會有人來砍掉他的雙手。

甚至他不被允許帶著自己的剪刀,指甲刀,要用國王準備的。

理發師可委屈。

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國王的隨從要求他帶好所有的工具,然後還有他的學徒,他有兩個兒子兼學徒,他都帶上了,他們為自己的父親和主人抱著箱子,登上馬車,等到了宮裏,他們又是新鮮,又是驚慌,大的那個甚至絆了腳,差點摔倒,邦唐冷眼看著,倒是最小的一個頂頂冷靜,而且看那雙靈活的眼睛,他不是被嚇呆了或是無所適從。

他們是最先被帶到國王面前的,讓這位理發師感到奇怪的是,這裏還有一位美麗的少女,她有著烏黑的長發與乳色的肌膚,與現在宮廷中流行的淡金發色和蒼白的皮膚並不相合,她看上去有點不安,但國王握著她的手,於是理發師立刻猜到,這位可能就是據說深受國王寵愛的瑪利·曼奇尼小姐,他連忙恭恭敬敬地向前行了禮,他的兒子們也照做了。

“今天我要你來。”國王說:“是要你為我做一件事情的。”

“我的榮幸,我的期望,陛下,敬請吩咐,我會竭盡所能。”

“我希望你能夠按照我的要求,”路易伸手摸了摸瑪利的頭發:“為這位小姐做一款精致的發型。”

這個要求讓這位年逾四十的中年人遲疑了一下,正如之前所說,理發師只屬於男性,但他已經受夠了國王的冷待,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他首先要做的是將瑪利小姐的黑發弄卷,人們將頭發弄卷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時期,那時候的女性將頭發卷在木棒上,然後塗上含有大量硼砂的堿性泥,在滾熱的陽光下曬幹後,敲掉泥塊,洗掉附著的塵土,頭發就會呈現出美妙的卷曲來,他們的男性們也會使用烙鐵來使頭發和胡須有一個令人艷羨的弧度;還有古希臘人也會用布條纏繞法來彎曲頭發;古羅馬人的有錢人則用中間插入燒熱金屬棍的空銅筒的方式來卷頭發。

國王當然更喜歡能夠用冷燙來處理卷發,可惜的是現在最基礎的化學溶液都沒能發明出來,此時人們最常用的是打火夾,但打火夾也很危險,倒是古羅馬人的方式值得應用一二,所以國王讓他的禦用理發師采用的就是將頭發卷在空心信筒上然後在裏面插入燒熱金屬棍的方法——這種方式很慢,但安全,瑪利坐在陽光充沛的窗前,頭發一縷縷地被纏繞在信筒上,一動也不能動,而且要將同一個姿勢維持很久。不過路易就在她身邊看文件,和她說話,還時不時親手喂給她蜂蜜水,蜜餞或是任何女孩喜歡的零嘴兒,令得這漫長的“刑罰”不但不痛苦,甚至因為過於快樂而顯得過分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