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蒂雷納子爵的海上盛會(下)

沒有了行會與商會,那些曾經大權在握的人就像是被拔去了爪牙的老虎,再也沒有那股為所欲為的勁頭了。

法蘭西的行會與商會逐漸被國王設置的商業部與工業部取代,那是因為法國的行會暫且還沒到能夠操控政治的地步,但荷蘭的兩個“會”就不同了。他們的商會,行會首領多半都是城議員,省議員,進而成為國會的一員,從首相而下的官員與議員,哪怕不是商人也是他們的代言人,他們的勢力與荷蘭的國運相互交纏,就如同攀爬大樹的寄生藤,可惜的是,他們一邊汲取著高處的陽光,一邊毫不吝嗇地絞殺他們的根基——直到荷蘭這棵大樹傾塌,他們才後悔莫及。

所以,德波爾看不起舍恩,舍恩還看不起德波爾呢。

德波爾輕蔑舍恩,是因為舍恩為代表的商人們薄情寡義,唯利是圖,舍恩瞧不起德波爾,是因為從荷蘭立國開始,商人才是這個國家的真正主宰,像是勒伊特這樣的將軍,又或是德波爾這樣的反叛者,都是他們手中的武器或是工具,你也許會覺得某樣工具足夠順手,但你會因為這點去崇拜或是愛惜它嗎?當然不會。

不過因為法國人,他們可能還要暫時聯合在一起。

舍恩在心中呸了一聲,但作為一個商人,他一向能很好地掩飾自己真正的想法,他不去看德波爾,笑容可掬地向著今天的主角蒂雷納子爵走去。

作為一個制鞋工坊的主人,舍恩可沒資格靠近總督,不過圍繞著蒂雷納子爵的大概都是那些曾經在阿姆斯特丹的市政廳裏有著一席之地的人,他們的心中醞釀著毒液,面上一絲不露,口中甜言蜜語滔滔不拒絕,如果換了任何一個性情略微輕浮一點的人,準要被他們奉承得失去了對自己的掌控力,不知道說出或是做出什麽荒唐事了。

但蒂雷納子爵是什麽人呢?他的一路走來可算不得平坦,作為羸弱的次子,他才成年就被發配到舅舅麾下從軍——色當公爵的爵位與領地與他都沒什麽幹系,幸而他的舅舅莫裏斯親王對他愛護有加,殷勤教導,他才得以獲得了大孔代的青睞。

在第二次投石黨運動中,他不意外地站在大孔代一邊,在老城之戰前,他也認為,大孔代若是成為法國國王,要比一個要到八九年後才能親政的少年國王好——當然,他很快改變了想法,但單憑他曾經與國王打仗,國王就可以囚禁、流放甚至處死他。

路易十四沒有那樣做,反而重用了他,他改而為國王打仗,直到今日。

在這個過程中,法國宮廷中的人們對他擺出的姿態就算不是一日三變,也是起了數次波瀾的。到了今天,蒂雷納子爵聽過無數阿諛,也受過無數白眼,早已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或是態度而動搖,他平靜地聽了一番對他的贊美後,對身前的人群點了點頭。

“我可敬的先生們與女士們,”他說:“您們覺得今天的餐點怎麽樣?”

“好極了!”

“無可挑剔!”

“那麽今天的酒水呢?”

“甘美至極!”

“音樂呢?”

“如同天堂的聖音!”這句話說來倒不違心,因為路易十四讓自己的兒女建立了三座如同聖殿一般的藝術學院,有才能無才能的,受歡迎的不受歡迎的,年輕的,年老的藝術家們就如同河流奔赴大海那樣都往“第二文藝復興中心”巴黎而來了,他們在這裏相互交流,切磋與表演,無論表面如何文雅,內裏卻如同嗜血的鬥士那樣狂暴——能夠在這種可怕的修羅場裏顯露頭角的人物當然不會是泛泛之輩。

就算被派來蒂雷納子爵身邊的音樂家不算是最好的,也是第二好的,就算有人不喜歡這位總督,也不得不承認他為荷蘭帶來了許多美妙的樂章。

“但這不是最好的。”蒂雷納子爵並不是那種擅長演講與煽動的人,他向眾人舉了舉杯子,在將裏面的赤色酒液一飲而盡後,他轉身看向樂隊身後的大帷幕:“諸位,我有一場盛大的表演要奉獻給你們。”

人們下意識地往那裏看去,但大帷幔後面什麽都看不見,而且後面能有什麽呢?這裏有許多來過市政廳,甚至在這裏駐留過不少時間的人,知道那裏應當是一面面的黑鐵方格玻璃窗。

王宮位於大壩上,如這個時期所有的巴洛克建築,這座在55年才竣工的建築,建築中的房間間隔著一條走廊兩兩相對,墻體上的窗戶數以百計,在曠闊的中央大廳,人們既可以看到廣闊的大壩廣場,也能看到繁忙的港口與浩瀚的大海。

蒂雷納子爵示意他們去看的就是面對著大海,也就是北海的那一面。

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帷幔被仆人徐徐拉開,映入人們眼簾的首先就是漆黑的天穹,散落的微光,港口的船只猶如一座座連綿的丘陵,只露出一點緩和的坡度,它們的桅杆就如同參差不齊的雜樹。再往遠處看,就是一團柔光似的海洋,仿佛觸手可及,又遠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