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不義者

余從容帶著一群逃人,本想沿著山林荒野一路南下,繞過太行山再向西去西安。

然而次日才起身走不遠,只見前面竟是連山林間也有清朝官差盤查。

齊晟小心翼翼地打聽了消息回來,道:“聽說是往南的逃人漸多,建虜封鎖了所有的去路……還有,他們還在追捕京城劫法場的義士蘇公子他們,前面怕是過不去了……”

余從容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道:“這也是我帶你們投附大瑞朝的原因之一,我們直接向西走,翻過大行山。”

齊晟等人哪知道該從哪走,見余從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更感拜服。

太行山崇山峻嶺,飛鳥難渡。

曹操就曾寫詩道:“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

這一行近十人徒步攀山,自是艱苦。幾日之後,余從容帶的幹糧也都分著吃完了,齊晟只好開始帶人去山林裏打獵。

逃人們不敢勞余從容費神,只請他們一家三口在樹下歇息。

余從容輕捶著腿,向妻子何氏輕笑道:“想必我當時分幹糧給他們,娘子還有疑惑,心想我家相公哪是這麽好心的人吧?現在明白了?”

“相公就是好心人。”

“別。”余從容擡了擡手,道:“我早算定了,建虜會封鎖南下道路,我們只能折道向西,沿途並無村落,銀兩毫無作用,我們所帶的幹糧是不夠吃的,所以收買這幾個蠢漢,讓他們替我們打獵、扛行李,否則我們三人體弱,必翻不過這巍峨高山。”

何氏也是累的不行,感慨道:“出京時不知如此艱難,辛苦相公了。”

她說到這裏,想到那日在破廟中聽余從容所言,此時才有機會問出來。

“妾身聽說那邊的日子很好過呢,相公為何說北楚也會遣返逃人?”

“你這婦人還在心心念念。”余從容搖了搖頭,道:“北楚日子好過是不假,想吸引流民歸附也是真的,那些消息就是北楚的探子放出來的。但普通人過去能混得安穩,我這樣的過去能有何前程?

出發前我都打聽清楚了,就算是舉人想出仕,也得參加那所謂的公務考試,除了一些雜學,還要核查考生的心性、務實能力。我要通過這考試也易如反掌,可考上之後又如何?依他們的規矩,得先做三年不入流的小吏,男吏走訪鄉野,女吏埋首文牘,非有大功不得升遷。嘁,三年又三年,庸庸碌碌……”

話到這裏,余從容擡頭看到,道:“到西安考進士又是如何?一朝登榜,天子傳臚,那是何等貴不可言?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

他遙想著那等風光,吟了一句古詩之後尤不盡興,嘖了嘖嘴,又吟道:“及第新春選勝遊,杏園初宴曲江頭。”

“瑞朝政權初立,讀書人少,我必能高中,並得瑞皇重用,這是唾手可得的高官顯貴。反觀北楚主政的這位靖安王……”

余從容說到這裏,沉吟了一會,向何氏問道:“娘子可知賈似道?”

“是南宋權相?歷官太師、平章軍國重事,封爵衛國公?”

“不錯,賈似道以裙帶關系起家,權傾天下,宋恭帝喻他為‘周公’,他抗擊蒙元、提倡公田法、廢除和糴、幹涉科舉,稅制上他制作了新的官斛……你再看北楚這位靖安王所作所為,與賈似道相像否?”

何氏道:“相公是說……靖安王是像賈似道一樣的奸臣?”

“賈似道是忠是奸我不好說,但至少還有‘公心’,人家之所以說他是奸臣,無非是‘公田法’觸動了權貴之利罷了。”

余從容沉吟道:“至於王笑……這我就更不知道了,只知他的所作所為亦有公心,這種人,我敬他,但敬而遠之。”

“敬而遠之?”

“是啊,人活著要看清自己的位置,都不是走一條道的人,我自是不會去附歸他。”余從容道:“我又不是那些吃飽飯就能滿足的逃人。”

小女孩余娣問道:“爹爹是騙那些逃人的嗎?”

“當然是騙他們的。”

“為什麽呀?”

“我們行路艱難,隨從又丟了,自是要網羅些新的隨從替我們幹些粗活。”余從容把女兒抱到身前,鄭重交代道:“娣兒你記住,這亂世之中想要過得好,凡事得多為自己考慮。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余娣點了點頭,乖乖應下。

何氏卻是苦笑道:“相公哪就真是這麽想的?不然為何不接受建虜的仕官,跑來受這奔波之苦?”

“建虜給我的官太小而已。”

“依妾身看,相公哄騙那些逃人,也是知道前面有建虜攔路,怕他們送了性命吧?”

“幾個無知蠢夫送了性命有什麽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