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7章 行王道

王珍的書房裏,碎碎念的聲音響個不停。

“珍兒啊,早知道你這麽通情達禮,為父就不去問那大玉兒了。你說那女人,為父答應收她為義女了,她轉手就把事情捅給老三,這蒙古人就是……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唉,你說怎麽辦啊現在?”

王珍終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向坐在身邊長籲短嘆的王康道:“換作是我,也會馬上把事情告訴三弟,瞞下去才麻煩。”

“哦。珍兒,你說為父該怎麽辦?怎麽辦?你好歹拿個主意啊。”

“父親,孩兒都說了,你不必擔心,沒事的。”

“怎麽會沒事,你沒看王老三那天那麽兇……”

王珍又走神了一會,道:“父親你仔細回想三弟說的話,他說了什麽?”

“我忘了。”

“他說販賣黑奴的生意肮臟,朝堂上的大臣會反對,有損顏面,問你們是不是在結黨營私,是嗎?”

王康連連點頭,道:“對。”

王珍又道:“但這兩天他可有懲治父親或賀琬?他可有關閉外貿商行或罷免父親?可有把那些分紅的銀子收回去?”

王康愣了愣,有些疑惑起來,道:“那倒是沒有。”

“這便是了,那父親在擔心什麽?”王珍嘆息道:“三弟又沒有說要和父親你斷絕父子關系。”

“他敢?!反了他了。”

王康驚呼了一句,想了想撫須問道:“他還能為了一些萬裏之外的野人做出這等不孝之事不成?”

“孩兒只是打個比方,爹只知道三弟沒有要追究此事的意思就好。”

王康又問道:“真的?他真不會追究?可是有人彈劾老夫。”

“三弟做事向來重效率,若真要追究,就是直接懲治,而不會有人彈劾你們了。”

王康遲疑片刻,又問道:“那……這生意?老三到底是什麽意思?”

王珍想了想,道:“我也沒想明白……但三弟說別做,父親暫時就別做了吧。”

“到底為什麽啊?連你一個書生都沒他那麽濫好心。”

“濫好心?”王珍道,“他坐上晉王這個位置殺了多少人?就在太平時節,連姚文華、範文程這種可殺可不殺之人他都毫不猶豫殺了。這次的事豈是濫好心這麽簡單?”

“我看他就是越來越假仁假義了,上次那些刁民沖撞我們家,他也不去追究……”

“父親。”王珍搖了搖頭,莫名有些不悅,道:“當時三弟為何不殺那些平民?因為權貴煽動他們暴亂,就是為了要讓三弟殺他們,借此口誅筆伐,削弱三弟的威望。

但在父親眼裏,不殺那些平民就是濫好心?若只會逞這一時之快,我們和江北四鎮那些軍閥有何區別?還治什麽國?

父親也是快六十的人了,看問題若還只是這麽簡單,覺得逢人便殺才是殺伐決斷、不殺某些人就是假仁假義,未免太無進益了。三弟如今不是懷遠侯、虢國公、靖安王了。他甚至不僅是晉王,他是世主,是要治國的。你是他的父親,有時候想事情能不能站在他那個位置上想一想?”

王康頗為不爽,道:“老夫怎麽就沒想?若不是替他想,老夫何苦做這昧良心的生意?買些田地、收租不好嗎?”

王珍嘆息一聲,道:“父親還不明白嗎?治世要有治世的胸懷,容得下天下人,天下人才容得下你,你能不能不要只盯著那一點銀子?”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站在誰那一邊的?!”

“不是這麽簡單。”王珍道:“就比如這販賣黑奴之事,我看三弟那天說的幾句話,並不只是在同情黑奴。”

“那為何蕃商們能賣,我們就不能賣?”

王珍目光中再次帶著思索,緩緩道:“這兩天我想了想……也許是想明白了一點。”

“什麽?”

“我朝講‘士農工商’,向來不齒於商賈趨利,朝堂上多的是讀孔孟之學的士人,絕不會認同這個生意。”

“老夫知道,老夫這不是偷偷地賣嗎?”

“瞞不住的,一旦揭破我們在做這等買賣,有可能就會被有心人用來打擊三弟的名聲威望。”

王珍說著,又沉吟起來,道:“據我說知,那些蕃邦則不同,一則不太講禮儀仁義,二則他們那邊商人地位極高,甚至可以主導國事。

就連百姓也不同,蕃邦百姓多為雇工、奴隸。不像我們大楚,自有田地的耕農多。

自耕農守著幾畝田地自給自足,海貿有再大的利益也與他們無關,加上我們數千年的儒家傳承,百姓也知道仁治,他們想要的是一個‘仁君’,而不是‘暴君’。

父親說三弟是假仁假義,真也好,假也好,他現在需要保持這份仁義……”

王珍說到這裏,仿佛自己也明白了許多,喃喃道:“我不知道三弟心裏是怎麽想的,但他坐在那個位置上,他怎麽想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作為晉王、世主,他只能反對這個生意……對啊,我們是禮儀之邦,怎麽能做這種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