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程涼盛夏

這種魚龍混雜地方開的夜宵燒烤店衛生條件很一般, 地板沾滿油汙,酒醉的中年男人伸手想拍程涼的肩膀,程涼避開, 中年男人就腳底一滑, 摔倒之前抓著桌子上剛剛上來的烤串盤,鐵盤叮叮哐哐的摔在地上, 動靜大得整個夜宵店都安靜了一瞬。

“沒事!”醉酒男人坐在地上擡起了一只手,扒拉著餐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揮手, “沒事!”

程涼蹙眉。

“我就是看到程醫生太高興了。”醉酒男人爛醉如泥, 扒拉著桌子站起來又滑倒,腳下的燒烤盤被踹得哐哐直響,大著舌頭跟過來拉他的人介紹,“這個醫生就是我住院那時候負責我的程醫生!”

旁邊人小聲問:“開刀的那個?”

醉酒男人晃晃悠悠:“不是,開刀是老的那個!”

程涼定定的看了醉酒男人一會,冷下臉。

“我跟你們說,這程醫生啊,年少有為!”醉酒男人仍然扯著嗓子,不知道是在炫耀程涼還是在炫耀自己的人際關系, “你別看長得年輕,技術可好了!”

“你姓錢對吧?”程涼問, 語氣並不熱絡。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醉酒男人更來勁了,“我都出院兩年了,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程涼繼續說:“酒精性肝硬化, 做了親體肝移植手術。”

他記得,主刀的是林主任,他當時是一助。

“對對對。”那醉酒男人從自己桌上拿了一瓶白酒,拉著椅子坐到了程涼旁邊, 給程涼倒了杯酒。

一大玻璃杯白酒。

因為醉酒,手抖得厲害,倒一半撒一半。

“這杯是我敬程醫生的!”醉酒男人拿起酒杯。

程涼沒有動,在不遠處的盛夏看到程涼扯起了一邊嘴角,似笑非笑的。程涼這樣的表情盛夏見過好多次,在家屬醫鬧的時候,在見李副主任的時候。

程涼憤怒的時候,會有這樣的表情。

“酒精肝,乙肝,肝硬化,肝癌早期。”程涼說,“你女兒切了自己的右半肝還重建了右前葉肝臟靜脈系統,三分之二的肝給了你,救了你一條命。”

[1]醉酒男人端著酒杯,晃動的身體僵住了。

旁邊和他一桌的一直笑意盈盈的同伴,笑聲小了。

“你有幾個女兒?”程涼擡眼問醉酒男人。

醉酒男人不說話了,被酒精熏得通紅的眼睛渾濁不堪。

“你不用誇我,這敬酒我也喝不下。”程涼說,“下一次肝硬化,別來我們院了。”

嘈雜的燒烤店瞬間安靜了。

那個醉酒男人端著杯子喘著粗氣,手抖得厲害。

最終,酒精燒掉了中年男人的理智,他把那一整瓶本來打算感謝用的價值不菲的白酒都倒在了程涼的頭上,滿頭滿腦。

“觸我黴頭!”被眾人拉走的時候,他還嘴裏不幹不凈的罵著臟話,“給你小赤佬面子你還觸我黴頭。”

……

一片混亂。

還在片羊肉的店老板吐掉嘴裏的煙也沖了進來,一手一個把幾個鬧事的都給丟了出去,這其中還包括了從頭到尾沒動手只動了嘴但是殺傷力極大的程涼。

***

深夜十二點四十。

程涼和盛夏坐在馬路牙子上,盛夏手裏拿著一大包餐巾紙,程涼手裏還捏著幾張擦過的。

高度酒揮發得快,程涼身上基本已經幹了,只是一身的燒烤味和酒味,聞上去像個行走的醉漢。

“抱歉。”程涼擼了一把黏在一起的頭發。

本來是過來陪她拍紀錄片的,結果她沒什麽事,反而是他惹了麻煩。

“沒事。”盛夏舉舉攝像機,“我都拍好了。”

她來這裏本來就只是為了拍老板手起刀落切羊肉串的樣子的。

程涼笑笑,又擼了一把頭發。

盛夏於是就又抽出兩張餐巾紙遞給了程涼。

那個醉酒鬧事的中年男人被他們那桌的人帶走了,臨上車還罵罵咧咧的想要沖過馬路來找程涼麻煩。

他可能是個大公司的小領導,捧著他說好話的人挺多,有人一邊攔一邊跟那個中年男人說,人家小醫生年紀輕不懂事,讓他大人有大量,程涼是小孩子說話童言無忌之類的。

聲音挺大,盛夏隔著大馬路都被氣笑了,太荒謬了,一群哄著做過肝移植的領導酗酒的人卻說人家醫生童言無忌。

“這人的女兒做移植手術那年剛剛職高畢業,本來她學校讓她去參加春季高考,結果因為移植手術的事黃了。”

“他家一兒一女,手術前我聽他在病房裏跟他老婆說,女兒沒事,女兒總是會嫁出去跟別人姓的,我們都給了她一條命了,要回個肝也是天經地義。”

程涼笑笑:“手術是成功了,可他手術後就來醫院復查了一次,當時指標不對勁,林主任懷疑他又喝酒了可他不承認。”

現在不用懷疑了,他這熟練得爛醉如泥的樣子就是用女兒三分之二的肝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