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那年辛桃馥十七歲,殷叔夜二十五歲。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殷叔夜十八歲就當上了殷家家主,除了因為他本人比較傑出之外,更得益於他的長輩比較短壽。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殷叔夜都是早熟的,可能是天生早熟,但更有可能是環境所迫。殷叔夜身邊接觸的大多是已有豐富閱歷的成功人士。即便是同齡人,也都是人小鬼大之輩,十二三歲就比許多成年人都精致利己,談吐得體,舉止優雅成熟,所謂的“小大人”可能就是形容他們這些人的吧?

辛桃馥可能是殷叔夜遇到的最像少年的少年。

那天下著小雨,辛桃馥沒打傘,羸弱的身體穿一件因多次水洗而泛白發硬的襯衫,這件襯衫相當寬大,更顯得他身量纖細,皮膚又水靈,似一根水蔥似的。

殷先生十分和善地給他送了一把傘。

跟在殷先生身邊的助理心裏都吃了一驚:先生怎麽會這麽友善?給不認識的人送傘?

當助理把目光轉到辛桃馥的臉上時,就好像明白了:這人長得太好了。

這麽精致的一個人在那兒淋著雨,誰看都會可憐他的。

如果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人,殷先生不會給他遞雨傘。

對應的,如果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人遞雨傘,辛桃馥也不會接。

微微雨幕猶如一道天然的濾鏡,柔和了殷先生原本過分淩厲的眉眼,使他像煙雨朦朧裏的一座遠山,只有那個美麗的山影,而不見裏頭潛藏的虎豹。

辛桃馥瞬間心動,接過了那把傘。

當然,辛桃馥要是知道那把雨傘值三千塊,那他是打死都不敢借走的。要是磕了碰了,他可賠不起——再說了,他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腦袋這麽矜貴,值得拿著三千塊錢頂頭上擋雨。

“我該怎麽稱呼你?”辛桃馥說。

殷叔夜說:“我姓殷。”

跟在殷叔夜旁邊的幾個助理都叫他殷先生,辛桃馥便也跟著這麽叫起來。

辛桃馥雖然有些懵懂,但在殷叔夜散發的氣場中,他好像也意識到直呼殷叔夜的名字是一件不能被允許的事情。

“殷先生。”他低聲念道。

又後來,殷先生開了一輛車接辛桃馥上街。

辛桃馥得知那輛車的價錢後,居然眼眶泛淚。

殷先生問他怎麽還被一輛車的價錢給感動哭了,辛桃馥尷尬地回答,說是喝水嗆到了,不是流淚。

這顯然不是真話,殷先生沒有追問。

很後來的後來,辛桃馥才坦白他為什麽聽到車子的價錢後會想哭。

原因是:當他聽到車子值多少錢後,他心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豈不是這輛車卸下一個輪子就夠活我的奶奶的命了?”

他第一次意識到人與人的差距……又或者意識到人命不值錢……

又或者是別的。

他其實也不知道意識到什麽,或許他只是感到了荒唐和絕望。

辛桃馥十八歲生日了。

這天,殷先生帶他到遊輪上,看海面浮動的月光、看使月光也失色的煙花。

玫瑰,香檳和小提琴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當插著十八根蠟燭的蛋糕放到辛桃馥面前時,殷先生請他許願:“這位小朋友想要許什麽願望?”那姿態,簡直像是要贈予領土的國王,又像是準備降下恩典的天神。

辛桃馥說:“第一個願望是,能夠有足夠的錢替奶奶治病……”

說著,辛桃馥偷眼看殷先生:“第二個是……我喜歡的人喜歡我。”

那映照在殷先生臉頰邊的光,叫辛桃馥以為殷先生是能夠滿足一切願望的神。

仿佛就算辛桃馥說想要天上的星星,流星就會墜入辛桃馥的滿懷。

殷先生聽到後,臉上鮮見地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連帶著辛桃馥也跟著不安起來。

殷先生好像很少會表現詫異,在辛桃馥的印象中,殷先生是一個很沉穩的人,好像就是大家所說的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所以特別坐得住的男人。

說實話,殷先生並非“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實情是“辛桃馥的一切情緒盡在殷先生的掌握之中”。實在是辛桃馥心思太淺,太容易被讀懂。

不過,殷先生好像此刻才開始明白,自己還是誤解了辛桃馥一些。

辛桃馥期待的是一場戀愛。

而殷先生想要的是一場交易。

但是,殷先生從不是那種把話說得太明白的人。

他便笑笑,用柔和的語氣,好像長輩教導孩子似的,溫然表示:“小孩子不能太貪心,只能選一樣。”

這句話說得很溫柔的,但聽到辛桃馥耳裏,不亞於一盆迎面潑來的冰水,澆淋得他大夏天的如墜冰窟。

辛桃馥是心思淺,但腦子不蠢。

他不用一秒鐘就能聽明白殷先生話裏的意思。

殷先生話聽著像一道選擇題,其實不然——那是一句殘忍的拒絕,又是一句傲慢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