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歲逢庚戌(第2/3頁)

“我聽說,北邊周家的靈玉礦,今年絕礦了。”她低聲說,“周家請了仙師前去探看,但即便現下動身,也趕不及今年的收成,北地今年三省絕收……怕不是周家看上了我們家的坤玉佩,想來個有借無還?”

阮慈驚呼一聲,一時間忘卻了甜玉,愁眉無計,“這……這該怎麽辦啊?”

兩個小姑娘都不過豆蔻年華,阮容長了兩歲,可也是自小長在深閨,如何能有主意?只是彼此低聲議論,越說越慌,阮慈淚漣漣地,叫阮容發誓,若有事定要帶著她一塊逃走——宋國的世家鬥爭,輸了便是全族覆滅,很少有余孽能夠逃脫,便是讓他們逃了,只需把守當地符祠便可,若無符力護體,火瘴襲身,一樣是死。

阮容被阮慈說得更怕,兩人夾纏個沒完時,阮謙收功起來,笑道,“你們嘰嘰喳喳的都說什麽呢?無稽之談,等我和伯父伯母告一狀,你們就等著受罰吧——還不去持符?雖說符力充盈,可也要做做樣子,不然,符師嬢嬢若是問起,你們如何解釋?”

他雖是旁系出身,但長了二女幾歲,便很有長兄派頭,帶著兩個小姑娘前去符祠,路上不忘消憂解愁,“周家之事何須憂心?天下皆知,我們阮家不和別家相同,阮氏血脈最為貴重,和天家世代通婚,血脈相溶——難道忘了我們祠堂裏懸著什麽匾額了麽?”

七百年前,宋國立國伊始,阮氏祖先便是開國太祖的結拜兄弟,太祖為人暗算挖去心臟,局勢危殆時,阮氏祖先斬斷太祖左臂,自身右臂,將二人血脈連上,用自己的心頭血澆灌了太祖的心脈,直到護法高人將心臟搶回,此事傳為嘉話,天下皆知。開國後禦賜左膀右臂、血脈相連匾額,阮氏亦以自身血脈為傲。

眾人皆知,阮氏骨血最為貴重,這也是阮家族訓。阮家宗房雖然人丁不茂,但阮氏血貴,旁支中不論親疏,唯才是舉,阮謙便是旁系出身,只因能說會算、天資卓越,便被另眼相看,收入內院讀書。數百年世族傾軋,阮家便是靠著這些層出不窮的血脈英才,方才長盛不衰。

“阮氏血貴,一滴千金,”阮謙也是說得興起,“當年老祖宗和太祖結的便是血盟兄弟,只要兩家血脈流傳,盟約不變,哪有人家能威脅到我們阮家的地位?無非拉拉扯扯,想從我們家中圖謀些好處罷了,這些都是長輩們的事,你們可別再杞人憂天了。”

兩個小姑娘雖然是阮氏女,自幼也聽聞過祖上的輝煌,但阮謙說得仔細,依舊是都聽住了,阮慈猶猶豫豫地說,“這……都是真事麽?我不太信。世上哪有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若有,我們怎麽沒見過?”

她自小長大,只聞符師,未聞仙師,宋國的符師只會一件事,那便是制符、灌符,別的什麽神異之處都沒有,阮慈倒也隱約聽說宮中有修為更精深的仙師,可仙師能做什麽?她從來也想不出來,心裏想著,大概只是厲害些的符師罷了。

“這些自然都是有的!”阮謙肯定地說,但他也無從解釋為何那些玄異手段到如今都不再現於人前,只好推給時間,“大約是符力漸漸衰微吧,符師的典籍也就慢慢都失傳了,只余一本最重要的清凈避塵經流傳了下來。”

清凈避塵經是宋國人人都要修讀的經書,這本經書關乎合國上下的命運,若是能從經中參悟出符力,少則可以護持自身,大可惠澤鄉裏,宋國孩童識字後先讀避塵經,往往念誦十年、十數年方可悟到一絲符力,阮容、阮謙都是如此,阮容別有寄托,不欲為人所知,阮謙則是為人把穩,沒有十足的成算,不願展露人前。

阮慈也讀了十年經,一絲異樣都未曾感受過,她踢踢踏踏地走在兄姐身後,心裏不太暢快,阮謙又拿阮家世代流傳的坤佩舉例,說道,“再說了,從這寶物就可看出,大符師必定是有的,這坤佩,大概就是一種別樣的玉符。”

坤佩可以聚攏地氣、調和天文,阮家連年豐產,都是靠著坤佩的庇佑,這當然是件好事,可阮慈心裏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如今世道已經壞到了這個地步,坤佩這樣的寶物自然也就越來越惹人垂涎,阮家就是再根深葉茂,終究還不是皇帝,按她想來,只怕就是皇家也覬覦著這樣的寶貝。阮謙所說的故事,固然動聽,可那也是七百年前的事了,七百年,傳承了三十幾代,誰還能記得祖上的那點情誼呢?

這話太敗興,她不願說出口,但也笑不出來,從兄姐的表情來看,他們大概也知道這都不過是聊以自慰,但阮氏的命運,並非他們幾個小小的少年少女能夠決定,說得太多徒增憂慮,只好說些虛無縹緲的往事。阮慈沒有答話,幾人默默地走了一會,阮謙忽地喝了一聲,原地跳了幾下,叫道,“唉!幹嘛這樣憂心忡忡的?老祖宗留下的,並非只有甚麽匾額、玉佩!阮氏血貴,又不是因為救過甚麽太祖太宗,我們阮氏原本只是宋國農家子,敢拼敢闖、重信重諾,方才在亂世中做下一番事業,這些全淌在我們阮氏子弟血中,天下各州各府,誰不說我們阮氏最是公道,誰不願跟著我們阮家人做事?便是前路再多磨難,我們阮氏子只管闖去便是了!唉聲嘆氣的,沒的辱沒了身體裏流的祖先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