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2/3頁)

“你也不要太著急,大不了咱們先搬過來再裝修畫室。”

“要是趕在中秋前把畫室弄好了,你還可以透過天窗看十五的月亮。”

費霓笑:“在小院裏不就能看麽?幹嘛非要在房間裏看。”

“那不一樣。”

方穆揚的姐姐禮拜天下午到,上午費霓和方穆揚就開始搬家。費霓帶來的花全都留給了她的公婆,他們搬過來的幾樣家具和鋼琴縫紉機又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家具,說是“新”,只有床是新的,其他的書桌衣櫃都是舊的,方穆揚從信托商店門口淘來的,材質成色都比家具行裏的新家具強得多。這家具是方穆揚買的,卻是老方出的錢,錢買完還有剩,方穆揚和費霓又添了一些錢,給家裏買了一個最新款的收錄機。這個收錄機留了下來,方穆揚只帶走了老方的畫冊,他要拿去臨摹學習。

兩個人還來不及看他們的新家,就又去了火車站。他們提前預約了出租車,約的是從火車站出發,他們去火車站是乘公共汽車,費霓舍不得去時也乘出租車,一公裏車費要四毛錢,停車等待也要另算錢,加起來要她好幾天的工資。他們先等到了穆靜,一年多不見,穆靜沒什麽大變化,這些年,她和她的弟弟沒見過幾次面,每次見都不一樣。

方穆揚第一次叫她姐,還是串聯的時候。在這之前,方穆揚對他的哥哥姐姐一向直呼其名。在方穆揚五歲的時候,他突然得出一個結論,因為他的出生年比家裏所有人都大,所以他在家裏就是最大的,不光老方比他小,老方崇拜的那些古人就更小了,越是古老越是幼稚,而他正出於人類的成熟期。他秉持著這麽一套理論,誰也沒法說服他,然而其他比他歲數小的孩子叫他哥哥時,他也答應得很幹脆,並不去給別人解釋他這套理論。穆靜對弟弟的記憶是從他五歲開始的,在此之前,他們住的房子很大,方穆揚總是到處跑,除了吃飯時根本見不著面。

穆靜第一次聽方穆揚叫姐,是在父母出事後,方穆揚坐免費火車來她所在的城市,到她的學校看她,她開始以為弟弟是來投奔她的。他們的父母都在接受審查,哥哥因為工作性質給他們的通訊方式是假的,按那個地址根本聯系不到他,方穆揚這麽小,沒人照顧,只能來投奔她。穆靜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因為父母問題,她過得也很艱難,她根本沒有能力收留她的弟弟,雖然她跟弟弟的關系並不親厚,但他坐這麽遠的火車專程來找她,她一時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他個子雖不小,但內裏還是個孩子,穆靜本來是有些可憐他的,可他一點兒都不憂愁,倒有一種終於獲得自由的興奮。這股興奮惹惱了穆靜,她以為弟弟的興奮源於對命運和未來的無知,他早晚會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麽,不是沒有父母管束的自由,而是無法自主的命運。因為氣憤,她告訴弟弟,她根本沒辦法管他,她讓方穆揚趕快回家,起碼回家他每月都能領一筆生活費,縱然少,也能將將維持生活。

方穆揚當時很錯愕,他串聯到姐姐所在的城市,自然要來看看她,根本沒有要姐姐養他的意思,沒想到被當成了主動黏上來的包袱。他說他還不想馬上走,他還要去參觀這個城市的著名景點順便再畫幾張畫,睡覺的地方他已經找好了,他坐火車的時候遇上一人,邀請他去家裏住。他從包裏掏出給穆靜帶的醬菜,說這種醬菜配白粥比配小米粥好。說這話的時候方穆揚已經很多天喝不上白粥也喝不起小米粥了,他喝的是棒茬粥,有時摻兩片白薯幹。他自從搬到了小平房,就開始每月領生活費,不多,如果不幹別的,每天吃個七八成飽沒問題,但他要畫畫,他得買紙買顏料,所以越吃越瘦。他告訴穆靜,哥哥給他的地址是錯的,他費了些功夫才找到嫂子的住址,嫂子現在懷孕了,他把新地址給了穆靜一份,就要離開。

穆靜叫住了他,請他吃了一頓飯,點的都是肉菜,吃飯的時候,方穆揚也沒客氣。穆靜把弟弟送到火車站,又給了他一些錢和糧票,讓他趕快坐火車回家去,他一個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到處轉不是個事兒。方穆揚沒要糧票,錢也只要了一半,他用這錢在火車站買了幾十個燒餅,火車站買燒餅不用糧票。穆靜親眼看著弟弟上了火車,她不知道的是方穆揚上了火車,又在火車另一個車門跳了下去。真有人邀請方穆揚到家裏住,那人是方穆揚在火車上搭上的,但方穆揚並沒有去,他晚上就住在他畫畫的地方,身上抹了許多風油精,蚊子也不敢近身,餓了就吃他儲備的燒餅。一周後,他才離開穆靜所在的城市,帶著畫去了離家更遠的地方。

穆靜再一次見到弟弟,是在醫院。她沒想到,當日照顧弟弟的費霓成了她的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