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音樂房清晰傳來鐘應的聲音。

他說:“連先生在維也納, 用華麗高超的技巧,彈奏了它。樂曲深邃、悲傷,藏著我們不懂的渴求。仿佛一只弱小的雛鳥, 小心翼翼的躲藏在寬闊的囚籠, 期望著有朝一日能夠飛向日日仰望的藍天。”

“它很美。”

鐘應的眼睛溫柔凝視著連生熠, “但是我不知道,這首樂曲的創作者,是不是像樂曲裏一樣,明明身處痛苦, 又害怕別人為她傷心,故意——”

“你閉嘴!”

連君安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焦躁,大喊打斷了鐘應的話, “你懂什麽鋼琴, 你懂什麽即興!”

他的呼號嚇得音樂房兩位小朋友神情錯愕。

可連君安根本來不及顧及許多,斥責道:“誰允許你在這裏胡言亂語, 你給我滾出去!”

“哥哥……”

連生熠的驚訝變成了恐慌。

她跳下凳子, 跑到了連君安面前,拽住了連君安的手臂。

“你出來,我們出來說。”

連君安還想痛痛快快罵鐘應一頓, 卻被妹妹推出了音樂房。

周逸飛坐在電腦前,心有余悸。

“這人脾氣,怎麽跟我小叔似的, 說炸就炸。”

鐘應嘆息一聲,看了看身前的鋼琴,說道:“可能是我說得太直白了, 連先生接受不了。”

“對, 就是太直白了。你怎麽能說一個大男人是雛鳥呢。”

周逸飛痛心疾首, “傷自尊的好嗎。”

鐘應:?

音樂房的門隔絕了裏面的感慨。

連生熠抓著連君安的手臂不肯放開,仰著頭,兩只彩色的小辮輕輕晃動,神情滿是擔心。

“對不起,熠熠。”連君安平復不了情緒裏的憤怒和痛苦。

他長長嘆息一聲,皺著眉盯著音樂房大門,“我確實在維也納的音樂廳演奏了你的樂曲。當時是為了舉辦一場紀念音樂會,我覺得你的曲子,很適合音樂會的主題,就演奏了它。對不起。”

然而,熠熠的手掌緊緊握住了他,低聲問道:“除了對不起呢,哥哥。”

她漆黑的眼睛,倒映著連君安的容貌。

連君安稍稍低頭,就能見到自己心愛的妹妹,抹不去的擔憂,還有自己醜陋的嘴臉。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熠熠從來不會去爭辯一首樂曲的署名,更不在乎這首樂曲由他彈奏。

因為從她更小更小的時候,她就懂得了時光易逝,享受快樂。

但是,對他而言,那場比試就像是一場忘不掉的噩夢。

連君安至今都控制不住對鐘應的憤怒。

可他不能說。

“哥哥,你是不是害怕鐘老師。”

即使他不說,熠熠也能清楚的感受到。

小小的女孩子,握緊了哥哥的手,仰著頭說道:“你害怕他,因為他的天賦遠遠超過了你,在那場比賽裏,用一種你無法接受的方式,擊敗了你。”

“你更害怕自己,因為,也許終其一生,你也無法追趕上他的腳步。”

庭院吹來的清風,帶著夏日炎炎慣有的熾熱。

連君安在連生熠直白的問話裏,無所遁形,而他唯一能夠慶幸的,是熠熠永遠不用知道,鐘應擊敗他的方式,有多殘忍。

連生熠從小就對情緒敏銳,她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能夠看穿所有的偽裝。

“是。”連君安只有在熠熠面前,願意變得脆弱坦誠。

“我已經好久沒有即興演奏了。”

他一脫離固定的樂譜,就會想起鐘應的話。

——這不是你的曲子。

——它不適合你。

——這首曲子的創作者,是一位年輕、稚嫩、堅強的……

女孩子。

沒有說完的話,每每回蕩在連君安的腦海,都在斥責他的無恥與狂妄。

那是比厲勁秋不留情面的駁斥更為殘忍的評語。

因為,鐘應透過一串並不是誕生於鋼琴的音符,見到了他小心藏匿起來的連生熠。

熠熠那麽小,就在他們的呵護下長大。

沒有經歷過風雨,沒有經歷過痛苦,卻又比任何人細膩敏感,能夠創作出暗含悲傷的渴望。

連君安的沉默,默認了他在那場比賽之後遭到的巨大痛苦。

但是這份痛苦,被連生熠善良的誤會了。

“哥哥,你輸給鐘老師,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

連生熠的話,總是叫連君安無地自容,“那首曲子本來就不是鋼琴演奏的,你用鋼琴即興演奏它,當然比不上鐘老師的創作。”

“下次、下次你提前告訴我。”

熠熠絲毫沒有責怪哥哥擅自挪用自己樂曲的意思,甚至為哥哥出謀劃策。

“我幫你寫最適合主題的樂曲,你一定會勝過所有人。”

“因為,你是我最喜歡的鋼琴家。”

小小的女孩子,握住哥哥的手掌,貼在了自己的臉頰,傳遞著自己的溫暖。

就像她每次躺在病床上,痛苦得指尖冰涼,連君安為她溫暖手掌時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