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厲勁秋確實是被騙來的。

一路上, 自稱載寧靜子助理的男人,笑容親切的誇贊厲勁秋的作曲與鐘應的演奏,如何的相輔相成, 如何的舉世無雙。

他聽過太多贊美, 很少在乎外界評價。

但是, 他非常滿意對方誇獎自己的作曲與鐘應的相映成輝, 配合無間。

於是厲勁秋欣然來到日本, 深入龍潭虎穴。

還交了手機。

“我現在就是後悔, 交一個手機就行了, 為什麽還把備用機給交了。”

像他這樣的重度手機患者,身上兩三個手機輪流使用,世間常理。

可惜, 他因為載寧靜子的聲望, 誤信助理, 被讒言吹暈了頭腦, 一個手機都沒剩下。

厲勁秋皺著眉,走在清幽宅院,絲毫沒有欣賞美景的興致。

他抱怨道:“我還真以為載寧大師是什麽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擔心我的手機影響了他的長壽。結果……”

厲勁秋聲音很是不屑,“他就是彤彤恨死了的那個漢奸啊。”

周俊彤剪發明志, 厲勁秋印象深刻。

他向來不關心外人,為了親愛的好妹妹和鐘應,他還是認認真真了解了沈聆和寧明志。

八十多年前的一段高山流水,曾經也算一生得一知己的喜悅。

誰能想到,等到患難見真情的時候, 寧明志的所作所為, 竟然比貝盧編造的友誼更為寒心。

厲勁秋眺望園林拱門, 見到“君子院”三個大字,頓時冷笑道:

“我現在都想給寧明志作曲了。”

《金色鐘聲》給了他為民除害的信心,他揚起下巴,示意牌匾,“曲子就叫《偽君子》怎麽樣?”

鐘應笑出聲。

事實上,厲勁秋來到載寧宅邸後,一言一行都忍不住令他勾起嘴角。

哪怕是剛才喋喋不休的抱怨,他也聽得趣味盎然。

硝煙彌漫、規矩繁多的院落,唯有厲勁秋這樣不受拘束的自由性格,能夠蕩滌所有密布烏雲。

鐘應挑起眉梢去看君子院的“君子”,雲淡風輕的回道:

“偽君子聽了你專門為他而作的《偽君子》曲譜,估計絲毫不會感到害怕,還會覺得你在贊美他。”

短短幾天,他已經充分了解了寧明志這個人。

遠比貝盧心思叵測,又十分的容易理解。

他對自己的行徑一清二楚,做盡虧心的事情,依然不怕有鬼敲門,還敢直白坦蕩的說給爺爺聽。

因為,他不覺得自己有錯。

遺音雅社的樂器流失,是他要救沈聆。

遺音雅社的音樂家受難,是他們過於固執。

即使是他的親生父親,為他的奴顏屈膝羞愧難當,氣得撒手人寰,於他而言,也不過是一個冥頑不靈的老頭子,不聽他的勸告。

“寧明志靈魂裏跪給了他的天皇,自然認為他沒錯。爺爺來,對他一頓迎合,他覺得理所當然;我來,對他一頓斥責,他覺得無所畏懼。”

鐘應一邊說,一邊想起寧明志蒼白醜陋的老臉。

“也許,他只會為一件事感到怒火中燒,氣到心臟驟停——”

“什麽事?”

厲勁秋充滿好奇,他就愛聽這個。

然而,鐘應笑了笑,視線意味深長的落在遠山身上。

這載寧宅院四處都是監控,身邊還要安插一個聽得懂中文,時時跪著匯報的探子,可謂是天羅地網。

鐘應心裏清楚,一句不說,推開了猗蘭閣的大門。

安靜的築琴擺放於琴桌,莊重清幽,哪怕世上千年,對這張十三弦築來說,也不過是轉眼一瞬,浮雲如煙。

他拿起輕巧瑩潤的竹尺,低聲念誦: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於蘭何傷。”

寧明志想的,只有沈聆,寧明志怕的,也只有沈聆。

如蘭枝玉樹般純粹的沈先生,正像這一曲《猗蘭操》,牽動著寧明志的心思,卻對寧明志棄之如敝履。

真想擊潰寧明志厚實的心理防線,讓他罪有應得,還得依靠八十年前的一場孽緣。

鐘應不解釋,仿若凝視築琴,起了個樂曲的前奏罷了。

厲勁秋專注看他,顯然不懂這首詩詞的深意,更不懂鐘應為什麽執尺而不擊築高歌。

眼前這張細頸築琴,厲勁秋在樊林琴館,見過相似的琴弦,由鐘應擊響,聲淒樂哀,著實獨特。

他等著鐘應縱情於琴,但是鐘應竟然將手中竹尺,遞給了他。

“試試?”鐘應笑道。

“我?”厲勁秋驚訝的看了看竹尺,又看了看鐘應。

就憑他和鐘應長久的相處,對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技術水平。

不能說竹尺落弦驚動天地吧,至少也能難聽得讓鬼神痛苦。

然而,鐘應充滿期待,說道:“我記得之前你就對築琴好奇,可惜沒能來得及好好讓你體驗一下。現在正好有這個機會,你面前的又正好是沈先生留下來的十三弦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