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這些年上山旅行的人多,附近鄉鎮也有時常到鴿雪山來的,修了盤山道,爬上去容易,但為趕落日時間,聞禮帶文斯走的捷徑小路。

到底是久經鍛煉的人,這麽陡的山路他卻爬的輕松,在前面引領,時不時就得停下來等一會兒。

文斯知道自己現在體能不如人,本來不甘心示弱,卯著勁兒跟在聞禮後面,喘氣都不出聲,但被等的次數多了,面子上有點掛不住。

“你走慢點兒啊,這麽著急做什麽。”

“慢了就趕不上了。”

聞禮擡頭望了眼天邊,霞彩亮過半方山景,估計太陽已經快接近地平線。

文斯趁他遠眺不注意,趕緊捏捏腿,調整姿勢放松放松,準備一氣邁上那個高坎兒,沒料面前卻忽然伸過一只手。

“我拉你。”

文斯還沒反應過來,聞禮已經一步跨到他身邊,牽住他右手,那力氣很大,直接抓的又是文斯手腕,他根本還沒機會掙開,就被帶得登上那級半人高的台階。

“我自己可以……”

“太慢了。”

聞禮回頭看,見文斯皺著眉,突然意識到什麽,手上力道一松,文斯以為他要放開自己了,孰料對方卻是手掌下滑,從抓著手腕變成了握住他手。

“走吧,這樣快。”

聞禮重又看向前邊的路,文斯有些無所適從地動了動胳膊,卻發現即使改變姿勢,那只手還是足夠強硬的。

不就是嫌他慢麽……

文斯暗暗吐槽,手心莫名有點冒汗,仿佛降低了皮膚之間的摩擦力,但實際上仍然握得牢固。

他低頭走路,因為這樣被人帶著,好像都可以不用思考,只消跟前面走就對了,而思緒一不集中,視線便不由自主落在那兩只相握的手上。

去年除夕前夜,他穿著女鞋走夜路,也是走得慢走不穩,聞禮讓他牽著他的衣服。

文斯記得他當時還莫名其妙揣度過,想象如果自己不是姐姐,聞禮大概不會那麽關照他。

結果現在的確不是姐姐了,聞禮居然直接上手拉他爬山。

果然呵,文斯覺得還是自己想得復雜,估摸在聞禮看來,重要的是目的而非過程,關鍵的是方法而不是某個人?

走在前面的聞禮當然不會知道文斯在後面是以怎樣的腦回路在猜測他牽手的動機,但剛剛抓住文斯手腕的時候,他的確因為一時緊張而用力過猛了,現在眼角余光瞥去,腕上還能見到印子。

心中有些懊惱,可惜不能表露。

兩人各想各的事,剩下這段路倒也走得安寧。

到了半山腰聞禮所說的地方,一處借勢修建的觀景台,時間還是稍晚,太陽已經落下三分之一。

白天在遠遠的地方瞧著,山周並沒什麽雲層,而這時日落黃昏,到了深林裏再看,天邊便有濃厚舒展的雲霞。

俗話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這邊常年晴日,所以晚霞幾乎天天得見。

聞禮的手不知什麽時候自然而然松開,文斯都沒意識到,掌心的汗已經徹底幹燥了。

兩人並肩俯瞰山景落日,這一帶多連綿雪山,遠處兩座峰頂上的積雪都被染作赤橙顏色。

半山腰的視野還不到最好,但也比在山腳下開闊得多,撥去密林遮擋,西天一抹暖暖的紅蒸騰成滿山灼焰,轟轟烈烈,波瀾壯闊,讓人心情也跟著豁達起來。

“我還是第一次在雪山看落日。”說完文斯又糾正,“不對,應該是第一次正經看落日吧,沒想到還有點看頭。”

畢竟從前哪有閑暇時光,少時隨父母旅行也沒那傷春悲秋的閱歷,而等有了閱歷,心情早就變了。

夕陽余暉落在文斯臉上,乍看是歡喜,卻隱約透著某種傷懷。

初見那時感受到的矛盾又來了,聞禮嘗試體會現在的文斯,“是在覺得可惜?”

文斯望著晚霞放空的眼神重新找回焦距,他沒轉頭看聞禮,只是笑了笑,“有那麽一點吧,時光易逝,所以看見美好的事物就容易產生這種想法,正常。”

美好的事物。

巴黎塞納河邊的金毛犬,酒吧裏色澤鮮亮的雞尾酒……是否在文斯眼裏,它們都屬於美好的事物,所以才會令他產生遺憾的感覺?

“我和你恰好相反。”聞禮說,“在我的認知裏,如果是美好的事物,我只會想在當下,盡我所能抓住他。”

“……”文斯這下看過來了。

“惋惜是沒有用的,在猶豫的時候,他即便不被時光帶走,也會被別人搶走。”聞禮凝視他,仿佛意有所指又認真道,“因為美好的東西人人都喜歡。”

夕陽最後一抹余暉下,聞禮眼裏的光依舊灼熱,甚至比日頭正盛時還要灼熱。

文斯被那目光吸住了,半晌沒能挪開,他也不知在畏懼什麽,情不自禁後退一步,到終於能別開眼時,心反而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