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意漸濃

“你我共書的字帖,自該有難同當。”

公良瑾說話總是這樣,嗓音淺淺淡淡,仿佛春風拂過雪水,似有情,若無情。

顏喬喬心口被撞了一下。

她怔怔望著他的背影,見他輕拂廣袖,踏上木廊。

頓足,側過臉來,語氣帶上些許無奈:“……還不動?”

顏喬喬連忙跟過去。

她感覺自己就像金殿上那些明知勸諫無用,仍然鍥而不舍的老忠臣:“殿下,可是您的身體……”

他垂目看著她,似笑非笑:“金尊玉貴之體,日理萬機之軀?”

顏喬喬:“……”

這不是她寫的自省書麽。

正在上木階的雙腳頓在原地,拎著裙擺的手指微微發僵。

她表情訕訕,可憐兮兮地抽了抽唇角。

眼珠艱難轉過一圈,顏喬喬強行盡忠:“殿下,不能為君分憂,我已無地自容,又豈敢讓殿下代我受罰?但凡您有一點閃失,我不知該如何痛心!”

她踏上木廊,微微攔在他身前,憂郁地看著他受傷的右肩。

“痛心?”公良瑾微虛著清冷的黑眸,低低緩緩重復這兩個字。

顏喬喬趕緊點頭:“心如刀絞、肝腸寸斷、痛心疾首、惶恐不安……”

報完一串成語,她忽然發現脖頸仰得有些酸——他的身材瘦而挺拔,站在身邊時,足足高她一頭。

春風拂過木廊,揚起她的袍尾和衣袖,險險要碰到他的衣角。

她一個激靈,趕緊退開半步,山呼:“望殿下三思!”

“……”公良瑾嘆息,“再磨蹭可就真抄不完了,愛卿莫要再勸。”

清潤的聲線泛著些懶,廣袖中閑閑探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老神在在地拍了拍她的左邊肩膀。

顏喬喬雙眸微張:“殿下……”

他彎了彎唇,負手踱入書房。

顏喬喬:“……”

殿下這是嫌棄她模仿金殿那些迂腐老臣,於是故意埋汰她?

*

午後的風極好,將艷陽拂得懶懶暖暖,紗霧一般灑入窗框。

兩名書童安安靜靜迎上前來,布好筆墨紙硯,將書桌上雜物一應收開。

沉舟去了一趟赤雲台,取來原版字帖。

眾人告退之後,清幽的內室中便只剩下公良瑾與顏喬喬。

她微有一點拘謹,卻絲毫也不會感到不自在——她由衷地認為,在這位面前想什麽男女大防,便是在褻瀆神仙。

雪雲般的紙張漫過桌面,公良瑾提筆便寫。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顏喬喬看著他執筆的手,心情變得十分復雜。

讓謫仙下凡寫字,還臨摹這麽醜的字,當真是罪大惡極、罪無可赦。

她心中猶在鞭自己的屍,公良瑾已將寫好的紙張遞了過來。

“?”

視線相對,他挑眉微訝:“該不是讓我一個人受罰?”

顏喬喬趕緊搖頭,老老實實接過紙張,在背面寫上——知。

她將將落筆,他又遞來了下一張。

沉甸甸的十四字捧在手中,她不禁嘆息道:“倘若我寫字像殿下一樣快,那也不會交不上課業了。”

“想多了。”他淡聲道,“照樣不交。”

顏喬喬:“……您多少也給我留一點點臉。”

“沒說你。”

“……”

所以殿下也不交課業的嗎?

顏喬喬恍惚點頭,繼續畫下一個“知”。

清幽墨香在書室回蕩,空白紙帛一層層染上婉約美麗。兩個人的配合逐漸默契,提筆、落筆,交接得行雲流水。

顏喬喬身側很快就疊起了厚厚一沓戰利品,看著它們,心中不禁有些小小的、奇異的雀躍。

中途,顏喬喬停下來研墨。

公良瑾隨手在紫檀筆架上挑揀新筆,閑閑問道:“你與韓世子已和好如初?”

清吟的磨墨聲滯了一瞬。

顏喬喬唇瓣微動,心中湧起萬千復雜情緒,一時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無意冒犯。”他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方才你二人相處融洽,當是前日的誤會已經解除——如此,我便無需再跟進此事。”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仿佛沁上些許涼意。

相處融洽?

顏喬喬錯愕,旋即,想起自己故意試探韓崢的那一幕。

“殿下如何知曉?”她怔怔問道。

他撿筆的手指頓了頓,平靜道:“破釜看到。”

顏喬喬:“?”

倘若她沒記錯,破釜火急火燎趕到的時候,她與韓崢正在針鋒相對劍拔弩張,與融洽二字實在很難沾邊。

她默默在心中給破釜記下一筆,然後悶悶說:“不是那樣,我就是想騙韓崢給我背黑鍋。沒想到這鍋終究還是落到了殿下頭上。”

公良瑾:“……”

沉吟片刻,他不帶情緒地點評道:“韓世子非池中之物,你若不喜,便不要招惹他。”

顏喬喬心頭湧起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