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有一問

庭院中,滿樹風鈴簌簌晃動。

顏喬喬下意識環視自己的屋子。

眉頭一皺、又一皺。

她屋中的擺設被置換了許多,慣用的銀泥紅炭爐、邊緣磨得油亮的梨木置衣小屏風、老舊的青州紅木衣箱……全都不翼而飛。

換成了大西州的東西。大西州慣用青銅配大黃,因為與西梁接壤,文化相融,所以圖案多多少少帶著點異域風情,大方塊臉的圖騰、粗野的蛇紋、黃金與巨眼。

很霸道,讓這間小庭院變得像個小西州。

顏喬喬心頭浮起了說不出的怪異、違和感。

哪裏……不太對。

她怎麽能容忍別人亂弄她的東西?

恍惚回憶片刻,她記起來了。在這一段很長很長的日子裏,她渾渾噩噩,萬事俱不上心,根本沒有精力去理會周遭發生了什麽。

就連庭院的赤霞株被斬落花枝、掛上討厭的風鈴,她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這種症狀持續多久了?她……為什麽變成這樣?

思緒一動,落到那個醉酒混亂的春日夜。

她以為做了一場不敢想的美夢,哪知夢醒時分,永墜冰窟。

在那之後,她總覺得自己時刻被黑暗的潮水包圍,雙肩和胸腔總是緊緊地收縮。她害怕旁人觸碰,害怕從旁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害怕睡也害怕醒。

韓崢不是救命的浮木,但是她沒有力氣推開他,只能任憑他出現在她的身邊,幹涉她的一切。

她的心,生了一場很重很重的病,直到今日一覺醒來,忽然大病初愈。

那些悲苦哀愁,仿佛不值一提。

顏喬喬怔怔眨了下眼睛。

“怎麽呆呆傻傻的?”坐在床榻旁邊那人擡起手,撫向她的頭發。

顏喬喬虎軀一震,急急閃避。

那只手落到了她的枕頭上。

她下意識地想,枕頭要換掉。

“呵。”他失落地垂下眼睛,看著那只落空的手,低低地笑,“反應還是這麽大啊,別怕,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腦袋。”

顏喬喬心道,摸你個頭。

轉念一想,他可不就是想摸她個頭?

她謹慎地微微抿住唇,沒有讓自己表現得過於奇怪。

她思忖著開口:“方才,你說什麽?”

說話時,她感覺到一陣虛弱襲來,氣若遊絲。

這段漫長的日子,她情緒壓抑,胃口全無。白日沒有正常進食,夜間又屢屢驚醒,整夜整夜睜眼看天亮,身體被自己折騰垮了。

韓崢輕輕扯了下唇角。

他用平緩的聲線說道:“我說,今日少皇殿下在蘊靈台講法。你身體不適,想必也沒興趣出門,便好好歇息吧,我回來時,給你帶益氣補身的西州玉珍湯,如何?”

用的是詢問的口氣,實則強勢作主,給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倘若是昨日,顏喬喬只會無所謂地點點頭,麻木留在院中發呆。而此刻,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胸口湧起了熱流,指尖激動得隱隱發顫,恨不得生出翅膀飛到蘊靈台。

她動了動唇,正想說去,目光忽然觸到韓崢霸道微眯的眼睛。

心中一動,直覺告訴她,韓崢會用一百個理由阻止她去蘊靈台。

她此刻身嬌體弱……好漢不吃眼前虧。

“哦。”她垂下眼皮,低低地應。

韓崢滿意笑開。

他仿佛漫不經心地提了提另外一件事情:“秦妙有不是一直想做少皇妃麽,她沒戲了。你一向看她不順眼,說這事,讓你幸災樂禍一下——開心點,別總悶悶不樂。”

顏喬喬遲疑地動了動眼睛:“什麽?”

“秦妙有這人,”韓崢哂笑,“看著碗裏,惦著鍋裏。心心念念想嫁皇室,又舍不得身邊那群跟屁蟲。昨日可好,被趙晨風強親了臉,臟了,皇族眼高於頂,容不下一個不幹凈的女人,所以說她沒戲了。”

他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說著秦妙有,卻像是在教訓另一個人。

他用手掌撐著床榻邊緣,湊近了些,盯著她的眼睛道:“癡心妄想破滅了,好笑吧?”

顏喬喬面無表情:“不好笑。殿下本來也看不上她。”

韓崢:“……”

他的表情有些受挫,眼角跳了跳,憋出一句“我走了”。

顏喬喬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頭泛起冰冷的厭惡。

她記得,韓崢時不時便會這樣側敲旁擊地提醒她,她臟了,這輩子只能跟著他。

在她渾渾噩噩的那段日子裏,這種話,便像是一座又一座黑暗沉重的牌坊,不斷地壓在她的脊背上,讓她喘不過氣,擡不起頭,走不動路。

她抿唇思忖片刻,忽地笑開。

“牌坊……嗎?”

她扶著床榻起身,到側室洗漱、更衣,然後有氣無力地出門。

太陽真大啊,刺得她有些難睜眼。

山路又陡又遠,走出一段,她就得退到山道旁,扶腿喘氣歇上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