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五站:“死城”(13)

“他把我推了開來。”

過了很久很久,木慈才開口,他這時候已經完全靠在左弦的肩膀上,身體被帶動著緩慢地在這一小片範圍裏打轉,抱著左弦的手又收緊了些。

“你快把我肋骨抱斷了。”

左弦在他耳邊嘆息一口,將本放在腰上的手搭在了木慈的肩膀上,看上去像是電影裏那些優雅動人的女伴會做的姿勢,只不過沒那麽規矩。

他的手很快就越過肩膀,輕柔地撫摸著木慈的頭發,把跳舞跟擁抱完全融合在一起。

木慈稍微松了點手勁,不過仍舊埋在左弦的肩膀上,耳朵裏的音樂遲緩地流淌著,聽上去很動人,有一會兒他陷入到某種恍惚的狀態之中,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說什麽:“我沒能救他,可是他試圖救我……他把我推開來……”

因為他在最後一刻不希望傷害我,我才能僥幸活下來,我才能站在這裏,我才能……

“我很感激。”

左弦的聲音很輕,很輕地吻了一下他的頭發,手指微微加重力氣,幹燥而溫暖,又足夠有力,這讓木慈感覺到相當微弱的疼痛感,可這樣很好,讓他很安心,讓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還存在,還能感覺。

那些糟糕的感覺被這種微弱的疼痛感所取代,又像是被徹底撫平。

一時之間,木慈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最終他喃喃道:“可我沒能救他。”

“你給了他解脫。”左弦說,“我們沒辦法救每個人。”

“是啊,我沒辦法救每個人,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木慈並沒有擡頭,他只是悶悶不樂地埋在左弦的肩膀上,像是單純在詢問一個自己無法理解的問題,“可是……可是他為什麽要救我呢?”

如果有這樣一個存在,他說人類的語言,長著人類的模樣,有比絕大多數人都更善良的心腸,那麽他就絕不是個平板幹枯的符號,而的的確確是個活生生的好人。

木慈沒有接觸過太多站點裏的人物,福壽村也好,伊甸畫廊也好,甚至是風宿青旅時,那些出現的人們都隱晦地帶著危險的氣息,擁有遠勝過他們的力量;又或是與他們擦肩而過,像是一個個生成的數據人物。

可那個學生,他那麽真實,他還殘留著對陌生人的害怕,對死亡的恐懼……他就像是……就像是……

一個同類。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木慈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像是一瞬間被冷凍,血管被冰渣一寸寸刺穿,油然而生的窒息與寒意向砰砰跳動的心臟襲去,讓他痛不欲生,動彈不得。

如果我們來到的每個世界都是真實的,如果我們沒有任何不同……那我們又怎麽能確定自己真的能擺脫這一切?

話題似乎繞轉了回來,左弦正要開口安慰他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了這句話真正的意思。

緊接著,木慈就將這個猜測說了出來:“左弦,我們之間又有什麽差別?”

他將一切希望寄托在左弦的身上,期望得到一個安撫,或者是一個答案。

左弦沒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於是只好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木慈困惑地重復了一遍,好像沒能完全理解一樣,“你怎麽會不知道呢?你去了那麽多站點,你見識過那麽多人,你……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我並不總是知道每一件事,哪怕它就發生在我眼前,我也未必清楚來龍去脈。”左弦說,“就像不知道火車是從哪裏開始,又為了什麽要帶著我們走,我不知道死去的人會去哪裏,也不知道留下的人身上發生了什麽,同樣,我不知道我們有什麽差別,我經歷過無數次,可仍然不知道答案。”

沒錯,沒人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這讓木慈有點沮喪。

“別去想它。”左弦的手指又變得很輕柔,像是一種獎勵,又像是一種安慰,“就像你一直以來做的那樣,一直跑下去,不要停留,也不要回頭。你只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其實這沒什麽了不起的。仔細想想,在你教一個學員健身,確保他能活到八十歲的時候,也許某些地方已經開始開戰,不少人連十八歲都活不到,你又能怎麽樣?”

這個比喻讓木慈忍不住笑了出來,很快憋住:“我是不是不該笑?戰爭是個挺嚴肅的話題。”

“沒關系,又不是我們發起的。”左弦輕輕拍了下他的背。

“那個喪……”大概是出於尊重,左弦很快改口,“那個學生,他在死前做了一件好事,他竭盡所能地推開你,這證明他是個好孩子,並不是每個人在自己臨死之前都會有這麽高尚的情操,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給他搭個衣冠冢。”

“衣冠冢?”木慈呆了一下,幸好這時候左弦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否則可能會借機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