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六站:“巴別”(01)

木慈坐在咖啡館裏吹著空調曬太陽。

他坐在很靠窗的位置,玻璃幕墻外不遠就是公園,一張長椅正對著他的視野,偶爾能看到情侶攜手在綠蔭裏走過,在上面落座。

不過這會兒木慈沒什麽心情觀察他們,而是焦慮又反復的思考著:我為什麽沒有上那輛火車?

半個月前,不知道怎麽的,走到檢票口的時候,他忽然猶豫了,也許是覺得還沒來得及欣賞這所城市,也許是覺得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實在過得有些無聊,於是退票後找了新酒店住下。

實際上生活並沒有因此發生任何變化,這座城市跟木慈所居住的地方沒有太大的差異,就連娛樂廣場的菜式也相差無幾,照舊是長時間的地鐵,人流,鋼筋大廈……

噢,倒有一點變得不一樣了——花銷。

木慈花了好幾天無所事事地在這座城市裏閑逛,他都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退票,而且這幾天還翻來覆去做一些有關火車的噩夢的,像是一些令人作嘔的殘肢碎肉。

考慮到木慈從來不是個重口味愛好者,他實在很難想象自己怎麽會做夢做到那些東西,而且就如同曾經身臨其境,鼻下仿佛還縈繞著徘徊不去的惡臭跟血腥氣。

除此之外,木慈還反反復復地夢到一個數字。

7——

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意思,可那數字每分每秒都在腦海裏不停地起伏著,像是狂濤下的燈塔,巍然不動地佇立著,散發它讓人難以忽視的光芒。

木慈的頭又開始疼了,他最近總是頭疼,疼過之後就會湧入一些新奇古怪的碎片,殘破不堪的,就像那些屍體的碎塊。

記憶裏最完整的畫面,月夜下,荒涼無盡頭的平原,輕輕抱住他的男人。

他的頭發很短,皮膚很白,宛如黑夜的魅影。

而他們在跳舞。

木慈一直以為自己是直的,可是當他意識到自己對夢中人(還能確定是個男人)春心萌動之後,除了高興自己的約會範圍圈也許有可能擴大之外,他也明確地意識到,自己真的得去預約個醫生了。

可事實上,木慈仍然坐在原位沒有動,也許是諱疾忌醫,也許是他不想告訴任何人有關這個夢的分毫,於是他寧願忍受綿綿不斷的疼痛感,也懶得去找醫生看看自己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直到他撞進一雙黑色的眼睛裏。

木慈的心突然一顫,他猛然站起身來,桌布被扯得滑下大半,沒喝幾口的咖啡潑灑了出來,散發著濃郁的香氣,精致的杯具在桌上滴溜溜地打轉著,他卻充耳不聞,視線像要穿過這面玻璃,鉆到對方身上去。

那個男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轉過頭去跟身邊的人說話,這時候木慈才發現他並不是孤身一人。

“先生?先生?”

那讓木慈渾身燃燒的火焰倏然滅去了,他這才聽見服務員的聲音,恍惚地回過神來,迷惘地看著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服務員穩定著其他被驚擾的客人,又轉過頭來,驚慌失措且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木慈抿緊嘴唇,這讓他看上去更加不近人情,讓服務員心生怯意,他從椅子上拿起外衣,“我只是……只是要走了。”

就跟不知道為什麽會放棄那張車票一樣,木慈甚至壓根不喜歡喝咖啡,更不用說手磨咖啡,盡管看著咖啡豆被磨成粉末的確很減壓,可任何跟人工相關的東西都貴得離譜——除了人本身之外,花大價錢就為了看這一幕未免也太昂貴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走進這家咖啡館,如果是為了命中注定遇到那個人的話,那這命運的轉折也快得過於可笑了。

對方都有女朋友了!

他的心動在同一瞬間開啟再結束。

更奇異的是,木慈望見那個女人的面孔,心底卻忍不住滋生出某種悲憫又溫柔的感情,他很清楚那是什麽,是同情、擔憂、憐愛,就像是對一個遭受了厄運的好朋友那樣。

可是無論木慈如何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在他簡單的腦回路裏試圖找出一星半點有關那個女人的任何記憶,可什麽都沒有,任何碎片,模糊的影像,甚至是沒有任何既視感,他很清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對方。

“因為他。”

木慈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他避開了那個公園,讓人舒適的綠蔭,供以休憩的長椅,在炙熱的太陽下如同白色的幽靈一樣遊蕩著,大腦裏忽然響起他自己的聲音。

“他喜歡咖啡。”

那個聲音又說。

木慈已經很久沒有下水了,可在這條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久違地感覺到溺水的窒息感,他停在了原地。

街道盡頭的十字路口邊,有個人正站在那裏,他穿著件棕色夾克,長褲,軍靴,就像是從某個危險無比的雨林裏剛剛逃出來一樣,正轉頭看向木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