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六站:“巴別”(08)

引擎在咆哮。

車的動靜讓木慈想到一些更模糊的畫面,似乎還有兩個完全沒見過的男人,他們拿著啤酒,坐在車子裏,桶裏有燃燒的熊熊篝火。

戒備,信任,依靠,喜愛。

這是那兩個陌生人帶給他的感覺。

在荒蕪的公路上,車輛橫沖直撞,一只巨大的麋鹿正在腐爛。

“窗外有什麽我沒注意到的好風景嗎?”

左弦的調侃打斷了木慈的思緒,他驀然回過神來,迷茫地看向前座,心不在焉地說道:“他剛剛又出現了。”

“他?”左弦緩緩踩下刹車,停在了紅燈前,遠處的車燈變得模糊,又交融,泛濫成一片相連的光,“你是說誰?”

“我的一個幻覺人物。”木慈心煩意亂,沒注意到這個問題潛伏的深意,倒不是說他心平氣和的時候就能聽出來,“準確來講,是一個長著我的臉的男人,他穿了件棕色夾克,跟要拍冒險電影一樣,不停念叨著上車上車之類的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是在說另一個人。

左弦怔住了。

“棕色夾克。”他情不自禁地重復起來,覺得心跳開始加速,然後聽見自己說,“你見過火車嗎?”

“火車?”木慈迷惑地問道,“你是說我之前退票的那輛火車嗎?我想留下來旅遊,很快就退票了,沒見到,不過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不知道……

綠燈已經亮了很久,後頭的車不耐煩地開始狂按喇叭,就連木慈都發覺不對勁了,左弦才終於重新啟動車,越過紅綠燈,重新進入行駛狀態,只是接下來他一直有點漫不經心的,也沒有再主動發起一場閑聊。

將木慈送回酒店之後,左弦驅車開到兩條街道之外的一個停車地點,然後撥通了溫如水的電話。

“喂。”溫如水接起來,語調有點懶散,“我有點堵車,沒必要這麽心急問平安吧。”

“我要問你一件事。”與她輕松的聲音相反,左弦顯得嚴肅又沉重,“很重要。”

溫如水一下子緊張起來,她那兒傳來簌簌的聲音,是衣服與座位摩擦發出的,她坐正了:“發生什麽事了?”

“你看到過你自己嗎?”左弦說。

溫如水困惑不已:“什麽?你在說什麽?”

“我說,你在那些碎片裏看到過你自己嗎?”左弦重復了一遍問題。

溫如水皺眉:“你在說什麽……我當然……”

“不是經歷跟回憶。”左弦完全明白她誤解了什麽,強調道,“我是說另一個你,你能看到另外一個自己嗎?她有跟你交流嗎?”

溫如水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反應過來了:“……寄生關系那樣?”

“寄生關系那樣。”

“所以,是你出問題還是木慈出問題了。”溫如水冷靜下來了。

好姑娘,真聰明。

左弦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木慈,如果沒意外的話,他是那個倒黴的宿主。”

“所以,他不是我們這圈的?”溫如水說,“他跟我們不一樣?還是說,其實我們也被寄生了,可是我們感覺不出來?”

左弦怔怔道:“我還不知道,也不確定,不過我現在有個猜想。”

“說來聽聽。”溫如水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反正不會比現在的局面更爛了。”

人對所有事物跟人的感受總結可以歸為四類:好,不好不壞,壞,爛得徹底。

當你遇到無力反抗的校園霸淩時,這種感覺就是爛得徹底;當你離開家門突然就被槍頂住腦袋,也是爛得徹底;當你待在家裏突然被隕石砸塌了半邊房子,同樣是爛得徹底。

當然了,被霸淩的人會覺得自己遇到的事情更爛,被槍頂住的人會覺得自己的遭遇更悲慘,而被隕石砸塌房子的人,同樣認為自己的半生心血化為烏有。

每個人都只注意到自己,這是常識,而將一切痛苦都經歷過的人很難給這些爛事排行,畢竟你已經從陽光走到黑暗當中了,哪怕是PS軟件上的色卡也只能提供範圍內的幫助。

人越是習慣災難,底線越會被無限放寬,也就難以定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麻煩到底該被放在什麽程度上。

溫如水隱隱覺得聽完對方的高論後,自己離完全迷失就基本上沒有幾步了。

“我的意思是……”左弦傾身,他的胸膛擠壓在方向盤上,就算是對他這種人來講,這個想法也實在是有點瘋狂了,“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我們才是天外來客。”

另一頭的溫如水沉默了足足兩分鐘,一百多秒,度日如年,足夠煎熬。

“為什麽呢?”溫如水問,她居然還能保持冷靜,而沒有把左弦當成瘋子掛斷然後刪掉,“你有什麽依據嗎?”

“我們都見到火車。”左弦對溫如水說,“我們當時在公園裏交換信息的時候,你告訴我你見到了一輛巨大的火車,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