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現實(02)(第2/3頁)

他才恍惚地放松戒備,重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卻覺得腳始終沒有落地。

就連同行的朋友都看出不對勁了——說起來,實際上對於他,左弦的感情已然淡漠,若非刻意去想,幾乎想不起來兩人認識的理由。

火車將他千刀萬剮,然後丟回原先的世界,左弦卻沒辦法輕而易舉地將自己重組回去,他覺得世界像是跟他隔著一層透明的水膜,不至於窒息,只是看起來,總難免顯得有幾分模糊。

他巧妙地敷衍了同伴,這一點上總是做得很好。

看來。左弦思路清晰地想,我需要一個心理醫生。

於是左弦就找了一個,積極地溝通,試圖去讓自己接受原本就該接受的一切,可醫生們總是說他們沒辦法,於是他被不斷轉診,直到黎思。

有關於木慈的事。

左弦沒有特別提起,他想自己也不是故意忽略,而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人總是得向前看,他可能還沒有決定好到底是要忘記還是放下,來讓自己更輕松一點,於是只能選擇先把這件事藏起來。

他得先處理好……更重要的事。

左弦吃了一粒安眠藥,在火車上這東西總是讓人聯想到死亡,因此他自己使用的時候通常很克制,如果不是非常必要的情況,一般不會吃。

倒在被窩裏的時候,左弦忽然模模糊糊地想到,如果是木慈的話,就麻煩了,運動員似乎是不能吃這些藥的。

這讓他在入睡前笑了起來。

熱。

非常熱。

炙熱的燒灼感如枷鎖一般束縛著左弦,他睜開眼睛,看見整座小島被火焰所覆蓋,正以駭人的姿態恐怖燃燒著,天幾乎都被染成了亮紅色,無垠的海洋環繞著這顆火球,仿佛它是新生的朝日。

“木慈!”

左弦聽見自己在呼喊,熱風吹過他的臉頰,燙得頭發都瞬間蜷曲起來,他穿著石棉衣在粗糙的地面上行走,兩側的道路已經被融化成粘稠滾燙的巖漿,正沸騰著,發出沉悶的呼吸,不安分地翻湧著。

遠處有人看向他,身後是散發出熱量跟光芒的巖漿瀑布。

“不——”

木慈站在生死的邊緣,左弦只能眼睜睜看著一顆從天而降的石頭擊穿了他的身體,隨後他往後墜落,落入無盡的深淵。

大地傳來一陣顫動,左弦狂奔上去,他什麽都沒能看見,只有巖漿在流淌,融化又凝聚,如同巨大的浪潮一般,狂躁地吞沒著四周,這激怒了海洋,火山在真正的狂濤之中迅速冷卻凝聚,化作一座原始的空殼。

左弦在浪花上,他被水沖出去很遠,隨著起起伏伏的波浪湧動著,終於看清楚那具空殼的模樣。

那是他自己。

左弦帶著一身汗醒來,他悶在厚厚的被子裏,才想起來父母跟自己打了招呼,說今天過來給他送點東西,顯然還順便收拾了一下家裏,被子應當是她幫忙加厚的。

太陽穴在突突的跳,左弦靠著自己支起的膝蓋,痛得幾乎說不出話。

一片寂靜裏,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黎思的聲音:“過去的一年裏,你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為什麽?”

為什麽?

左弦也想知道為什麽,他很努力地拋出錨點,讓自己固定在這個世界上,試圖從火車揮之不去的陰影裏將自我拽拉回來,沒有人會停下來,他應當向前走了,死去的同伴有那麽多,為任何人停留都是一種愚蠢,若他一一默哀悼念,遲早會把自己也拖垮的。

在協調自己跟世界的時候,左弦並非一次都沒有想起過木慈,對方的眉眼仍然清晰,可是他沒辦法再想起那個人的笑容,大概是火山的巖漿太炙熱,將最後一幕牢牢封鎖在他的視網膜上。

在熊熊燃燒的小島上,有一個人在月光下無數次墜落。

他再沒辦法想起別的場景來。

“放過我吧。”左弦低聲說,“木慈,告訴我,我要怎麽做……我要怎麽放過我自己。”

左弦在黑暗裏呆了一會兒,出奇的感覺到輕松。

在火車上待久了,左弦格外喜歡黑暗,黑暗讓人放松,黑暗帶來寂靜,他不喜歡開燈,很長一段時間,他的房間都黑漆漆的,沒有一點燈光。

有時候,在這種漫長寂靜的黑暗裏,左弦甚至感覺自己遊離在生跟死的邊緣,烙印在他視網膜上的那個身影,仿佛也在這種虛幻之中觸手可及。

在回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個月,左弦終於跟世界同步,他仍然感覺模糊,卻能開始著手處理火車跟現實的事時,就已經想通木慈為什麽會救下自己了。

他一直注視著我。

比我想得更多,更久,也更專注。

兩年了,那些殘忍血腥的記憶早已隨著時光淡忘,可那座鳥語花香的小島,鹹鹹的海風,明媚的太陽,雪白的沙灘,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美景仍然如影隨形,在左弦的大腦裏擠占著極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