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向來波瀾不驚的賀山亭第一次泄露出不平穩的情緒,嘗到了什麽叫自作自受,但只是轉瞬即逝。

他面無表情擡起眉梢,眉尾形成鋒利的角度,他還沒問宋醉是不是天天撿垃圾吃,這只小崽子反而問他是不是撿垃圾吃。

“你覺得呢?”

宋醉聽出對方語氣裏的危險氣息,理智把話收了回去:“好的當然不會。”

他的視線從左到右將客廳掃了一遍,連窗簾都爛得一綹一綹的,確定沒有可以帶走的東西後他走到了臥室。

臥室的情況比客廳還要糟,客廳好歹有窗戶光線充足,客廳沒有窗戶一片漆黑,看起來就像不旋轉不帶電荷的黑洞。

“床單被子要不要帶走?”

宋醉邊問邊打開燈,可打開燈他就沉默了,望著臥室裏的景象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名義上是床其實就是幾塊兒拼搭的木板,木板上的碎花毯子薄得透光,還不如他在學校買的地攤貨,窮得屬實有點過分了。

怪不得阿亭不讓自己進來,是怕他發現住的地方這麽差吧,還怎麽維持面子上的驕傲。

這種心態他絲毫不陌生,他還記得自己瞎了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時,有只手向他伸了過來,伴著好聽的金屬叮當聲,他滿不在乎說自己很好。

想到這兒少年低下頭從兜裏摸出了一粒瑞士糖,伸手遞了出去,這便是一個簡單的安慰了。

可顯然對方會錯了意,接過糖盯了會兒碎花毯子,似是妥協般開口:“你要帶就帶吧。”

宋醉只好把安慰的話都咽了回去,看在毯子完好的份上帶上了,屋子裏其他東西都沒有帶回去的價值,還不如付的打車錢貴。

最後他把屋子裏的廢品賣了七塊二毛八,抱著床碎花毯子走回出租屋,而辦公室裏的鄭秘書打了個噴嚏,突然感覺自己這個月的獎金沒了。

*

晚上八點兩人走回出租房,中介說的話沒有錯,這棟單元樓租戶很少,夜裏只有兩三戶亮著夜燈。

邊上的夜市倒是十分熱鬧,擺著大大小小的地攤,生活用品、圖書還有裝飾品都在賣,有種城市下的煙火氣。

宋醉抱著路上買的床上用品用鑰匙開了門,進門那瞬間他的身體浮出一陣輕松感,盡管有波折好歹把租房的事解決了,他可以回學校看書了。

身後沒人跟上來,宋醉回過頭,他見男人松散倚在門邊不禁問。

“你怎麽不進來?”

“兩百平米以上,有專門的書房還有展覽室,家具不要百年以下的木頭,碗櫃的餐具只要全瓷的。”

賀山亭平淡把自己的要求又說了一遍,他不可能住在狹小的出租房裏,兩百平米已經是他的底線了,他不會踏進去半步。

宋醉聽到兩百平米的字樣頭疼,他以為把行李拿過來對方就會半推半就了,沒想到是他太天真了,阿亭是真的在認真要求。

誰住爛尾樓撿垃圾還這麽嬌裏嬌氣,可能也只有住市中心還嫌差的白問秋了。

他感覺兩個人的地位還是要確定一下,雖然他沒把自己當金主,但經濟地位決定上層建築,大事應該他說了算,不能由著阿亭的性子來。

男人一眨不眨看著他,藍色的眼眸在熱烈的燈下像湛藍的海水,宋醉強硬的話噎在了喉嚨裏。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讓阿亭心甘情願住進去了,他盡量溫聲說:“這房子只是沒打理,收拾一下你就想住了。”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不太有底氣,不過還是決定打理房子,正如開學收拾宿舍一樣。

房子的墻壁是白色的,宋醉不打算換顏色,一來費油漆,二來他喜歡陽光照在白墻上的光影。

他從樓下的地攤上買了一盆綠植還有長長的布料,綠植放在圓弧形的窗戶底下,是株細圓葉子的尤加利,因為放地攤的時間久了顯得懨答答的。

他給尤加利澆完水,將廚房廢棄的空碗放在落地窗的窗框邊,在碗裏和著土撒上小玫瑰的種子,希望能在冬天來臨前開花。

接著宋醉用剪刀將布料裁成合適的大小,披在老舊的沙發還有椅子上,在冷暖色的對比下原本灰撲撲的房子逐漸煥發生機。

做這些工作對他來說並不辛苦,他喜歡打理房子的感覺,在許家的時候他也會種上一地的薔薇花。

可能是因為像是一點點在布置家,即便這個字從他短暫的生命裏已經消失了,他已經忘了那是什麽感覺了。

一切工作做完後宋醉坐在沙發上,懷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問向站在門邊的男人:“你要進來嗎?”

賀山亭朝沙發看去,鋪了一層柔軟的布還是改不了這就是座老舊沙發的事實,他寧願站著也不願意坐上去。

少年卻並不覺得破舊,坐在沙發上眼神亮亮的,任誰看了都會想這是雙沒有經過任何苦難的眼睛,脖頸間彌漫著細細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