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宋醉的心臟在胸膛下清晰搏動,像是有意識般不受他的控制,他只能盡力不去聽自己的心跳。

他僵住背脊緩緩轉過身,眼前的人攏在白熾燈明亮的燈光下,毛衣面料的柔軟沖淡了濃烈到極致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在臉頰上掃下淡色的陰影,一雙眼燦若長庚星般動人。

衣服的尺寸剛剛好,男人修長的手指微微捏著湛藍色的衣袖,有種隨意的慵懶感。

阿亭穿上了他買的衣服。

盡管對方性子喜怒無定可真好看,宋醉的心裏第一次升起一個滿足的念頭,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的人。

他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很危險 ,對方只是把自己當固定金主甚至不是固定的,卻不可避免升起這個貪心的念頭。

正在宋醉冷靜壓下想法之際,男人忽然低下頭,凝望著他雪白的脖頸。

之前被磨蹭的肌膚登時發熱,不是太陽底下熱烈坦誠的熱,是細微處無法言明的灼熱。

“我真的要走了。”

他拼盡全力才說出這句話,對方的視線落在他脖子上的玉墜上,像是沒想過他會帶著這條玉墜,藍色的眼睛裏浸著他看不懂的情緒。

如果不是他從沒見過阿亭,他都要以為他們從前在哪兒見過了。

他以為男人會問玉墜的來由,但對方只是手勾住他的衣領,仔細將玉墜放回他衣服下,籠著若無其事的鄭重。

對方放好泛舊的玉墜,彎下腰附在他耳邊用德語說了句:“Ich bin froh, dich in meinem Leben zu haben.”

宋醉沒學過德語聽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感覺男人說德文的語調十分動聽,尾音透著若頭若無的優雅。

他不由得問:“這是什麽意思?”

男人垂下眼平靜開口。

“晚安好夢。”

*

宋醉從出租房回到宿舍,耳邊仿佛縈繞著好聽的德語,以至於他走到陽台澆花才想起來,還沒說宋天天的事。

宿舍的燈熄了,天色顯得更為漆黑,不知為什麽他望著暗沉沉的天色有種不安感。

他的直覺向來很準,或者說他的運氣一直不好,所有壞的可能都無比真實地發生了。

他對此已經習慣了,冷靜澆完花進宿舍,周末殷子涵回了家,在床上玩遊戲的吳縝提醒:“今天怕是要下雨,你昨天晾的衣服收了嗎?”

“嗯。”

宋醉洗漱完躺在床上開台燈看文獻,看了一會兒便在床上睡去,伴著席卷而來的風聲窗外下起雨。

這是秋天第一場淋漓盡致的雨,像是要刮去滬市殘余的暑熱,在狂風驟雨裏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仿佛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地方,那是一個偌大的鐵籠,鐵絲染著新舊不一的血跡,籠門掛著沉重的鎖。

他跟對手被關在籠子裏,只有一個人能站著走出去,他經歷了八個對手,身體上都是傷痕淤青。

幸好這是最後一次了。

粗糙的鐵籠放在一個台子上,台子四周有無數看客,情緒激動地揮著手,像看狗般看著籠子裏的他。

隨著籠門的開啟進來了他今天的對手,是個一米八的高個子,胸膛上刺著大片刺青,看著便知道不容易對付。

他之前見過這個人,他記得同批進來的有二十七個人,可還活著的只有一張面孔了。

“打啊。”

“快打。”

“他們怎麽還不打。”

台下的觀眾發出不滿的嘟囔聲,鐵籠的上空落下尖刺,他知道再不動手尖刺就會垂下,徑直插在他們的身體上,這是為了保證觀賞性的手段。

諸如此類的手段還有許多,比如把狗放進籠子,比如在籠底鋪滿玻璃碎片,沒人敢不拼盡全力,即便面前站的是要好的夥伴。

他的身高並不占優勢但卻是手段最狠的,仿佛天生在鬥獸場裏長大的鬥獸。

當他打敗最後一個對手他以為就是尾聲,但一位位高權重的看客尤嫌不夠似地扔下兩把小刀。

在鐵籠裏打鬥都是拳拳到肉,沒必要用鋒利的刀刃,當他聽到刀片落地的一瞬間想,他們兩人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了。

台下的人群頓時爆發出猛烈的掌聲,夾雜著快活的口哨聲,整個地下拳場因為這場搏殺熱鬧非凡,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嗅見鮮血的滋味。

小刀的刀鋒在昏暗的燈光下泛出寒光,他拾起刀刃的手頓了頓,僅僅是一兩秒的停頓,在生死前都變得無比緩慢。

對手比自己更快一步拿起了小刀,鋒利的刀刃刺向他的雙眼,他試圖往後退可還是沒能躲過這明晃晃的一刺。

鋒利的刀尖從他右眼上方徑直劃到左眼,血液滴答滴答地從他的眼睛往下淌,聲音大得他差點以為是水聲。

他想看清手上的液體到底是血還是水,但他發覺自己已經看不見了,世界對他而言是全然的黑暗,在黑暗裏他看不到任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