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靜,死死扣住大門的手腕上暴出了一條條青筋,男人的嗓音嘶啞得仿佛摩擦在砂紙上般艱澀。

他沒有騙吳楚。

他確確實實是沈家的私生子。

那些黑暗肮臟的色調幾乎充斥著沈秋澤幼年的全部,無論是回到沈家前,還是回到沈家後,對於年幼的他都不過是從一個地獄走向另一個地獄。

那個龐大腐朽的家族已經從骨子裏就潰爛了起來,裏頭的人不過是披著人的皮囊,幹著畜生才會幹的事。而他空有一副貌美皮囊的情婦母親,為了幾件奢侈品,吸著煙眼神迷離笑著將他賣給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族。

沒人知道那些日子他是怎麽過來的,最嚴重被沈家少爺在車上拽著拖行二十多米,渾身血淋淋快死的那次,沈秋澤想,他得忍。

他忍了十多年,裹挾著深入骨髓的仇恨冷眼看著這個龐大腐朽的家族一點一點從內裏潰散,他忍到了能夠親手對當初拖行他的人重復當年的行徑後,沈余死了。

那個他叫做小叔,將他從黑暗的禁閉室中抱出來,會笑吟吟叫著他秋澤的人。

死了。

弓著身子捂著腹部的男人眸子赤紅起來,他死死抓著大門的手指骨泛白,仿佛一旦想起那個名字,那頭那塊腐肉就似被硬生生攪疼得皮肉綻開。

他將心裏頭那頭疼得發了狂咆哮撕扯著的野獸露出血淋淋地獠牙關在了牢籠,幾乎是壓抑著想要瘋狂逃離的沖動,遲鈍慢慢朝著面前人嘶啞道:“我從來就沒把自己當作沈家的人。”

腹部的痛疼似乎蔓延成了一種灼燒感,將軀殼都死死束縛在滾燙的火舌上,以往旁人噤若寒蟬的話題,連沈秋澤自己都不敢去觸碰的那塊腐肉,此刻被他自己硬生生撕裂開血淋淋的口子。

沈秋澤知道自己骨子裏頭就是扭曲而偏執的,極其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就如同在沈余上。

在沈余死後,他瘋狂地去尋找那些跟著沈余有幾分相似的人,貪圖富貴的也好,利益熏心地也罷,如同飲鴆止渴一般,明知會繼續惡化,但依舊還是選擇了沉溺在那些人尋找著沈余的影子。

沈秋澤弓著身子,嗓音嘶啞道:“騙你是因為我怕你不喜歡那個圈子裏的人。”

停在大門前的男生沒有說話,只是垂著眼彈了彈煙灰。

他背脊看上去挺直,透著股蓬勃的少年人力量,仿佛鮮活得像是春日中的麥苗般,沈秋澤知道,男生的眸子帶著野生的銳利感像一簇火般,灼熱得能夠讓心都發顫起來。

吳楚不像沈余。

不只是不像,甚至在性格上都是判若兩人,一個肆意桀驁,一個包容溫和儒雅,但是吳楚不需要像沈余。

沈秋澤從前以為,那些替代品就要有替代品的樣子,他們要乖順、聽話,要為了得到他的眼神或者歡心,而主動去模仿沈余,要小心翼翼絞盡腦汁地不去觸碰他的禁區。

但吳楚跟那些人不一樣,他從來就不用留像沈余那樣微長的黑發,也不用模仿著沈余的語氣眼神微笑,也不用小心翼翼像張懷遠一樣斟酌揣摩他心思。

兩年中,吳楚刻在他腦海中永遠都是吳楚的樣子,不是沈余溫和儒雅的樣子。

他能夠冷眼縱容旁觀張懷遠一步一步揣摩著試探著沈余在他心中的位置,甚至在以前也允許那些替代品知道他沈余的存在,但是吳楚不行。

他扭曲的心裏幾乎像是有著某種保護機制,用著極端抗拒的尖銳態度對待吳楚和心底那塊腐肉。

在他心底,吳楚碰都不能碰那塊腐肉。

他到底在為什麽會用這樣極端抗拒的尖銳態度抗拒著吳楚?

是怕吳楚只站在他面前都不用提及沈余,就能夠硬生生撬開他心底那塊腐肉,從而取而代之嗎?

那他如今又在顫抖著嗓音主動撕開著血淋淋的傷口乞求著什麽?

不是已經心甘情願地接受腐朽陳舊的回憶會死氣沉沉地拽著自己不斷往下墮沉溺嗎?不是已經在窒息空洞被束縛在黑暗潮濕的泥沼中靜靜等待著死亡嗎?

為什麽又要發出像是求救一樣的訊號一點一點地跟著面前的男生撕開自己血淋淋的傷口,企圖去乞求著那一星半點的活氣回來呢?

不是自己親手推開的嗎?為何在如今發現了吳楚身邊有著其他人之後又瘋了一樣地撕咬開自己的傷口,像是奄奄一息地野獸一般發出微弱地求救一般的訊號?

沈秋澤慘白著臉,垂著眸子唇動了動艱澀沙啞道:“離開也是因為怕你發現。”

將所有的事實都扭曲掉,用無數的謊言能夠堆砌起一個真相,哪怕那個真相搖搖欲墜,但是在如今混亂之中卻像救命稻草一樣能夠讓人死灰復燃。

像是應和著褚家後花園中那個臉色蒼白的褚萼的話語一般,一句又一句的謊言堆砌出了一個搖搖欲墜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