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涼薄

屋檐下的風鈴叮鈴作響,昭示著女主人生命垂危。那是晏潮生曾在琉雙院子設下的禁制,平日裏不會動,她一旦有危險,風鈴會一串接著一串地響。晏潮生抱著琉雙穿過回廊,回到室內:“來人,備水。”

沒一會兒,不知從哪裏出來幾個垂著頭的鬼仆,很快弄了水進來。晏潮生把琉雙放在熱水中時,她全身被鬼氣侵蝕,睫毛幾乎都凝了一層寒霜。

晏潮生冷著臉,張開五指,把她身體裏的鬼氣吸出來,她冷得輕輕顫抖,好一會兒,才覺出熱水的溫暖。

晏潮生一言不發,手指微動,琉雙的衣衫碎裂,這回總算是完全浸泡在了水中。

晏潮生居高臨下冷漠的打量目光,令琉雙感到微微恐懼。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生氣,連上次她試圖挑戰他底線闖香澤殿都不像現在這樣。

男人修長蒼白的手撫上她脖子:“你若不想要這條命,我可以幫你了結,何必去淋一場鬼雨,我也免得費心救你。”

他輕輕一笑,笑容涼薄,透著讓人畏懼的冷意:“回答我,還想活嗎?”

琉雙止不住覺得害怕,隱隱明白這才是眾人眼中喜怒無常、狠戾殘忍的妖君,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畏懼他。

她從前喜歡他,以為晏潮生也喜歡自己,於是肆無忌憚,天不怕地不怕。然而今日她的無能為力,讓她看清,這個男人在作為她夫君之前,還是八荒人人提起都膽寒的妖君。

他的怒意那般明顯,盡管脖子上的手沒有用絲毫力度,琉雙卻依舊覺得被壓迫得難以呼吸。

嫁給他百年,第一次,她害怕他。

琉雙動了動唇,在他逼問的目光下,下意識想要解釋,她只是想保住在鬼域的家,並非故意淋鬼雨招他回來,或者想不開尋死。

可是一聲都發不出來,牙齒上下打顫。

所有的恐懼仿佛聚集在這一瞬,白日的害怕,方才瀕臨死亡的無能為力。

她急促地呼吸著,覺得自己可能會就此冤死。

晏潮生的目光依舊是冷的,他注視著她,手指緩緩收緊,琉雙以為自己真的要被這樣掐死,下意識掙紮著去掰他的手,沒想到他指尖發出瑩瑩白光,覆蓋住她纖細的脖子,一股溫熱傳來。

琉雙快要碰到晏潮生的手僵住,他在給她治傷。

她看著他冷峻的容顏,不知道為何,湧上心頭的,竟然是酸楚。

晏潮生擡起她下巴,看見她身上那道刺目的傷不見了。

她不知何時瘦了許多,他記得百年前初見琉雙時,她眼睛清澈得跟水葡萄似的,臉頰還有些許嬰兒肥。如今她臉頰瘦削下去,變得更加清麗好看,眼睛裏的快樂卻少了,蘊藏著連他都能看出來的恐懼。

她在怕他。

他動作一頓。

這是晏潮生第一次見琉雙害怕他。他在外陰毒霸道,八荒從來不缺害怕他的人,對此晏潮生習以為常。就連伏珩和宿倫都不例外,只有她,從不怕他,恨不得時時刻刻鉆進他懷裏。

如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也帶上了恐懼,因為不再信任,而滋生出恐懼。

她怕他,竟然覺得他真的會殺了她。

他慢慢松開手,後退一步。

其實冷靜下來,很容易就能想通一切,知道她為什麽會不顧罡風與鬼雨,出現在院子裏。她也並非故意與他對著幹,不願辯解,而是出自威壓之下的本能反應。

她的本體小仙草,本能畏懼他,就像看見巨獸的兔子,發著抖,牙齒咯咯發顫,連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晏潮生垂下陰冷的眼瞼,拂袖出去了。

他離開,琉雙總算感受到室內的暖意,僵冷的肢體能夠動彈。她從水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脖子上的傷不見了,恢復了白皙柔嫩。

可是琉雙知道,她真正的傷,不在脖子上,在第三根肋骨之下,那顆心臟。

琉雙動手給自己洗了個澡,把一身鬼雨洗去,她穿好衣服出來,本以為晏潮生已經走了,沒想到夜明珠之下,晏潮生竟然還在。

他站在她經常眺望的那個窗台,滂沱靈力朝院子外湧出去。

琉雙也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緊張,她屏息看著,晏潮生的掌下,漸漸的,四季回春,腐爛的植物抽枝發芽,風凰樹重新煥發生機,火紅的花朵開在寂寂的夜裏,分外熱鬧。

回廊上琉璃燈盞發出溫暖的光暈,一層透明的結界無聲出現在這片天地的上方。

她的院子就這樣回來了,不,甚至這次,下再大的鬼雨都不可能淋得壞。

琉雙有幾分茫然地看著晏潮生。

晏潮生不知何時收回了手,躺在了塌上,他玄衣未脫,皮膚蒼白顯得陰冷,依舊是那副骨子裏涼薄的模樣。

見她看自己,他睜開眼睛,涼涼道:“看夠了嗎,過來睡覺。下次大半夜跑出去淋鬼域,不如讓你直接去千刃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