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五夜的夢

“森先生。”

夢野久作坐在浴缸邊沿, 人偶娃娃陪在他的身旁，靠在浴缸的邊角上。

“水，有點涼。”

“稍等一下。”男人脫下了外套和領帶, 將白襯衫挽到了手肘, 擡起手將水龍頭的溫度控制器往另一側撥去。

氤氳的熱氣開始從池底往上蔓延。

少年的腳掌的皮膚開始呈現出一種淺淺的緋紅，這抹緋紅從他那精致可愛的腳趾開始一點點地往上爬，一直到那圓潤的膝蓋上。

“現在呢？”

“有點燙了。”久作的聲音像是玉珠落在盤子裏那麽清脆動聽, 在浴室的空氣裏像漣漪那樣蕩開，碰到墻壁又反彈回來。

黑發從男人的耳後滑落到他的臉側，被水汽黏在了那裏，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探了探水中的溫度, 耐心道。

“忍一忍, 現在的溫度正好，只是你的腳太冰了，一下子落進熱水裏才會覺得燙——你失血過多, 四肢末端缺血, 容易發冷是正常的，多泡一會兒有利於血液循環。”

“嗯。”久作緩慢地眨了眨眼，應了一聲。

他的反應有點慢慢的，像是困了, 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森鷗外將浸泡了熱水的毛巾絞幹到適中的程度, 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看見這一幕。

“這樣坐著累嗎？”他走過去，對著坐在浴缸邊上的久作道。

“還好。”

“如果累的話, 可以靠在我的身上。”男人走到他身後, 避開他的傷處，輕輕扶著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前，讓他可以稍稍借力。

“這樣是不是好多了。”

“嗯。”

熱毛巾劃過少年的身體, 潮濕又溫暖的觸覺令他顫了顫，隨即便放松下來。

“我們Q君也長大了。”森鷗外這樣說著，語氣中多了幾分懷念，“以前你還只有那麽點大，可以放在一個澡盆裏——現在都已經是個小大人的模樣了。”

“是嗎？”久作的尾音輕輕的，“原來都過去那麽久了。”

“是啊。”

“那森先生還是那個森先生嗎？”

“我？”男人手中擦拭的動作停了停，聲音中夾雜著嘆息，“我也老了，不再是那個時候的我了。”

“愛麗絲都沒有長大，森先生怎麽會老呢？”久作反問。

男人低聲笑了笑，那笑聲是從胸腔發出來的，少年能感受到身後的震動，

“即便我頭發花白，牙齒都掉光了，愛麗絲也還是那個愛麗絲。”

……

對話告一段落，浴室中又只余下汩汩的水聲。

男人轉過身去將毛巾重新放到熱水下沖淋，背對著少年的時候，他問。

“Q君身上的那些傷，是怎麽來的呢？”

少年看著他的脊背。

“森先生覺得呢？”

“正是因為猜不到，我才直接問你的呀。”

水龍頭被關上了，濕毛巾裏攜帶的水分被擰幹，男人捏著熱毛巾轉過身來，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Q君的房間是沒有人可以進去的，身上的傷從理論上而言也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

少年揚起頭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偏過頭，望向墻壁。

這是一種回避的姿態。

森鷗外雙目微斂。

墻壁上的水蒸氣凝成了一串串的水珠，越來越大，最後還是聽從著重力的召喚一點點攀下來。

少年啟唇。

“是夢。”

男人擺出了願聞其詳的傾聽姿態。

“我做了個夢，醒來時就是這樣了，身上，到處都是血，哪裏都很疼。”少年擡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肩，“這裏，還破了一個洞。”

“是什麽夢呢？”男人放緩了聲音。

“我也不知道。”少年垂下腦袋，想了想，又擡起頭，望著他，“我忘記了。”

浴室的燈照耀著少年眼中的星星，在其中凝聚出一個光點。

森鷗外靠近了一些，熱毛巾擦過少年的眼瞼，那修長的睫毛被壓倒了又一根一根地立起來，少年眼中的星星被遮住了又再次出現，光點依舊明亮。

“Q君是不會想要欺瞞我的對吧？”

毛巾從少年的眼角滑到下巴，男人借著這個姿勢托起他的臉，細細打量他。

熱氣沾上了少年的臉頰和脖頸，被毛巾壓住的皮膚也染上了緋紅。

久作歪了歪頭，語氣無辜，“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

森鷗外將毛巾放下。

“已經很晚了。”他把睡衣外套披到少年光-裸的肩膀上。

“去睡吧。”

……

回到床上的時候，雙腳還暖烘烘的，仿佛依舊浸泡在熱水裏，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在飛一樣輕松。

床的另一側微微下陷，換好了睡衣的男人也躺了上來。

他把少年那頭的被子拉高，輕輕掖了掖。

“晚安，Q君。”

“晚安，森先生。”

少年抱住懷裏的人偶，身體往他那頭側了側，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