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山雪玉嶙峋

“你是叫…玉甲辰,對罷?”

三年前,當耳邊突兀地傳來一個聲音時,玉甲辰嚇得幾乎要一激靈跪在雪地裏。

此時他已在雪地裏立了三個時辰,沒入雪中的雙腿青紫僵硬,再不能動彈。此時若有人有意,只消輕輕一推,玉甲辰恐怕就會直挺挺地倒在雪裏。

由於在冰天雪地裏受凍許久,他雖勉強保有一絲神智,身軀卻已先行失去意識,怎樣也動彈不得。而先前為了禦寒而緊緊咬住的牙關也完全無法松開,玉甲辰就這樣含糊地發出了嗚咽,動起僵硬的脖子望向來人。

那人見他不回答,摩挲著下巴困惑道。“嗯?難道你不是玉甲辰?”轉又小聲嘀咕。“長老起的名可真是隨意,天幹地支胡亂一套又是一個名兒。若不叫玉甲辰,難道是玉甲、玉乙、玉丙還是玉丁……”

好奇怪的人。

玉甲辰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朦朦朧朧地想道。

那人戴著一個大鬥笠,笠沿垂下的紗條隨著狂風翻飛,卻教人怎麽也看不清其下藏著的容顏。素白衣衫勾勒出他的瘦削身形,使其人乍一看縹縹渺渺、似是要融於漫天白雪之中一般。

是男還是女?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讓人覺得似乎是出自一位年輕男子口中,可其身形卻柔似春芽、婉勝新柳。玉甲辰此時已無心去考慮這等問題,因為他已凍得幾乎要失去知覺。

那人還在自顧自地說著話。“在下明白了,你是做了什麽錯事被長老在此罰立的吧。唉,要說錯事在下的確也做了不少,像你這樣被罰也是常事。只是今天確實凍得厲害,真是辛苦師弟你啦。”

“玉……甲辰。”

終於,少年咬牙切齒地將自己的名字說出了口。只是吐出幾個字,他就感到口齒間湧入一股令人靈肉震顫的極寒,接下來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嗯?”那人沒料到玉甲辰還能開口說話,明顯地愣了一下。片刻後,那人呵呵笑道。

“玉甲辰…對,應該就是這個名字,甲為萬物之先,辰為陽氣振發,看來在下可沒記錯。”

那麽,他玉甲辰為何會在此處呢?其實玉甲辰確是遭到了長老的責罰。原因是在昨日天山門一月一度的清齋日中,玉甲辰錯算了齋食的份數,再加上埋在地裏的酒不知為何少了幾壇,長老便以他看管失力為由,將這本在門生中意氣風發的小子狠狠罰了一通。

雖說在齋日出此紕漏,玉甲辰會被認為大不敬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將人責罰至此似乎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但這小弟子卻覺察不到其中的不公,他本身又有著個認準死理、偏愛鉆牛角尖的固執性子。若有人說他有錯,他一定會不管不顧地去改正,哪怕那“錯”不過是旁人的隨口一言。

因此當長老罰他立在這雪地裏兩個時辰時,玉甲辰心想著自己一定要站上四個時辰,不然便是對天山門規、對宗門長老的怠慢。恍惚間三個時辰過去了,盡管他骨血幾乎都因極寒而凝滯不動,他卻還憑著一顆倔心堅持立著。

“夠了,師弟。”那人見他說完名字後還兀自咬著青紫的唇站著,終於收斂起話中的笑意。“在下清晨練刀時就看見你站在這裏,一動不動統共三個時辰。哪怕是犯下什麽天大的錯,此處地祇也早該原諒你啦。”

玉甲辰閉口不言,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使出吃奶的勁兒努力擺了擺頭。

“師弟在怕什麽?擔憂同門笑話麽?此處除你我外再無一人,門生皆去武場裏習武去了,你要走便走,自然沒人會嘲笑你。”那人饒有趣味道。

並非如此。玉甲辰又搖了搖頭,眼裏的執著之色絲毫未改。

那人嘆息道。“那是在怕長老過後找你麻煩?唉,那些老前輩雖然武功高強,但皆是些守陳規腐條的人物,師弟何必事事順從他們?”

玉甲辰回想起長老們那一張張冷若冰霜、好似老須虬結的面孔,頓時不禁打了個寒顫。但他仍直著脖子拼命搖起了頭。

“唉——”沒想到那人發出一聲長嘆,似是對玉甲辰的答案心知肚明了一般。“在下明白了。”

“你既不是怕同門笑話,也不是在怕長老責罵。不過是……心中過於倨傲,放不下自尊罷了。”那人說,清冷的聲音自舞動的紗幕後傳來。

這話可叫玉甲辰一時難以接受。若教一個人失卻自尊的話,那豈不是意味著與自輕自賤落到同一個境地?

但那人似乎不是這個意思。其話中指的意思是:他太過於固執於自己的想法。長老們只罰他兩個時辰,而玉甲辰偏要站三個時辰,此舉不僅無益,也不會讓長老們就此對他改觀。到頭來不過是他的偏執心在作怪,自己感動了自己罷了。

玉甲辰的面上一瞬間閃過不甘之色,這可沒逃過對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