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十五)鴉去悲冢寒(第2/2頁)

少年跪拜完後起身,又恭敬地一鞠躬道。“敢問師父尊姓大名?”

女子掩口發笑,笑聲雖似垂垂老者,笑靨卻更似妙齡少女。“你這機靈鬼,徒弟的名字還沒報上,倒問起師父的名姓來啦。”

“您肯當我師父了?”他撲閃著眼笑道。

女子嗔怪地打了一下他的腦袋,“我若不當,你又要死皮賴臉地在這跪上幾日,礙著我練刀。唉,教我拿你這燙手山芋如何是好?”

她一襲雪衣,腰間懸一瑩白如玉的長刀,面上薄紗飛揚。其人有如天仙下凡,飄渺全無煙火氣,一顰一笑秋波送,一舉一動撥人情。除卻那好似老人般的垂朽嗓音,怎麽看都是天下最完美不過的人物。他一時看呆了,不知該作何言語。

女子俯身望著他,笑顏百媚生嬌而不失清麗。她一字一句說道。

“那我告訴你——我叫玉求瑕,從今日起便是你師父啦。”

喀嚓。

喀嚓。喀嚓。

這是竹木被削去的聲音。

少年仆役睜開眼來時,耳邊便縈繞著這樣的聲音。他此時正躺在錢家莊的廊上,兩眼直直望著深黑的房檐與黛色的天幕。兩手剝筋抽骨似的發痛,方才出刀時鮮血迸流的不適感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兩手——被包紮得齊齊正正,系結的手法他熟悉得很,看來是出自左三娘之手。

竹老翁坐在他身邊,正用他那把長刀有一下沒一下地削著手裏的竹棍,纏繞在王小元耳邊的喀嚓聲便是來源於此。獨孤小刀劈裂了綠竹棍的末梢,竹老翁便懷著沉痛之心修整著他這寶貝竹棒,不知覺間東方已現破曉之輝。

一邊修著竹棍,老翁一邊喃喃道。“唉,名姓之事真是難以分清。”

王小元才從昏睡中醒來,也不知他在說什麽,只迷糊問道。“什麽?”

“有些人死了,但名字還活著。名字能代代相傳,到頭來叫這個名兒的卻非這個人,你說可笑不可笑?名是物,人總覺得自己高於物,故輕賤物,結果人身死而物在,你說可悲不可悲?所以名不副人,一人數名、數人一名的現象會存在,也著實不奇怪。”

少年仆役聞到了些微酒味,看來這竹老翁因為自己的寶貝竹棍被削去一截而心頭大悲,喝了一通豪酒,現在開始打著酒嗝說些胡話了 。

王小元傻笑著應他。“您是在說黑衣羅刹的事麽?”

黑衣羅刹不過是個名號,若有惡人存心借用也無人能辨識出來。說來奇怪,如果是玉白刀客的名號遭到冒用,那麽誰都會立時表示真正的玉白刀客才不是這等孬種,但黑衣羅刹可沒這個待遇——沒有人會關心惡人的名姓究竟為何。

竹老翁哈哈一笑。“是在說老夫的事。小娃娃你可不知,咱們家男子代代都叫‘竹翁’,都得使這綠竹棒。若是四世同堂,便給家中兒男起名‘竹老翁’、‘竹伯仲叔季翁’、‘竹甲乙丙丁翁’。嘖嘖,那場面可真是熱鬧。”

王小元想象了一下二十個竹老翁擠在一堂內牙牙學語的情景,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就算哪一日小娃娃你見著了另一個竹老翁也莫要覺得奇怪。”竹老翁道。“那是和老夫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哩。”

少年有些懵懂地望向庭中。他似是有些明白竹老翁所說之話了。名字與人對不上是常有的事,就像竹老翁不止一個,玉求瑕說不準也不止一個…他如此想道。

他恍然回想起那些關於玉白刀客的江湖傳聞。

有人說那是一位貌比洛神、沉魚落雁的絕世女子。

有人說玉白刀客武藝絕倫,卻甘心隱居山林,與農漢育有幾子。

而在天山門先門主玉甲辰的心目中,玉白刀客就是他那位無所不能、武德雙馨的師兄。

這些傳聞究竟何為真,何為假?

傳聞中的玉白刀客與實際上的本人真是同一人麽?傳聞中的黑衣羅刹又與實際存在的其人有何區別?獨孤小刀在說書人口中是行走南北,除惡揚善的豪俠人物,可就在昨夜他與罪大惡極的黑衣羅刹站在了一起。

王小元想起金烏曾如此說過:“江湖傳聞皆不可信。”

的確不可信。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