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二十五)年少意疏狂(第2/3頁)

白雲子的半邊面容紋裂了,面皮一片片地往下落,像碎裂的鏡片般灑了一地。老道人站起身來,捋著拂塵踱步,連連嘆氣。

“晚啦,你毒入肺腑,不多時便會如這老兒般被我擺布。”

他先前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倏地拋到九霄雲外,繼而只是森冷地笑。趙嶺忽地瞧見金線領子後掩著的一段脖頸,那裏開著道陰慘的口子,竟有數條長蟲探出頭來。膽裂心驚之下,他猛地想起這是烙家的鉆骨蟲,食髓貫脈,操動人形。

白雲子依舊笑容可掬地望著他,面皮下鼓鼓囊囊,似有千百條蟲遊動。這老道人已經死了,這笑容便是他生前最後的表情。

“白雲子?”老道人道,撫著長須若有所思道,“是了,這屍軀是叫這名字。”

趙嶺拼命從僵直的牙關裏蹦出字來:“你不是他。”

“千蟲草鬼,吸髓鉆骨,你是烙家…!”

他話音落畢,那朽老的軀殼忽地迸裂,黃綠屍水四濺。老人上顎崩開,探出只碩大無朋的巨蟲。那蟲生著張細齒圓口,一開一合,竟從裏邊冒出尖利笑聲來:

“不錯,老朽是丹烙,烙家之主。你這小毛毛倒有點眼力!”

那笑聲乍現,從洞壁裏倏地蔓出暗潮。窸窣振翅聲從空蕩的巖壁裏傳來,洞天月色忽而被細密的黑點遮蔽了。那是攏集的飛蟲,薄翅勾尾,像墨雲般從四方摧壓下來。

眼前光景甚是異樣,方才那與他們談笑風生,燒水煎茶的老道人不知怎的成了只詭陋巨蟲,那蟲竟能口吐人言,自稱是烙家之首。趙嶺聽聞烙家操蠱出神入化,不想竟至於此。

趙嶺磕巴道:“白雲子呢?”

丹烙嘿嘿發笑:“死人之事,提之何益?我殺他性命,取他皮囊,便是為了此時。烙家在江湖榜外已久,被武盟視為旁門左道,今兒我便要取了天下第七的名號,要他們瞧瞧世上還有武盟管不著的奇人。”

他的聲音自巨蟲口裏傳來,像夾著喧雜蟲鳴,沙沙礫礫。只聽他喚道,“拿劍,殺迷陣子!”

筋骨裏似有長蟲在遊走,霎那間,趙嶺迸出淒慘的嚎叫,明明失了手腳知覺,那嚙骨鉆心的痛卻清晰可察。手不聽使喚地抓住了劍柄,腳也自個兒向那臥在藤床上的少年走去。

極痛之間,趙嶺忽見張權也被鉆骨蟲牽著走,他那好搭档翻著兩眼,手裏同樣握了把短鋼刀。每走一步,涎水、汗水與血珠一齊落下,在地上留了串紅豆似的印子。

迷陣子依舊闔眼大睡,砸巴著嘴,悠然地舒著身子。他若是睡下,世間一切響動都沒法驚起他。

兩人疼痛難耐,總算挨到藤床跟前。丹烙咧著豁牙的嘴,微笑地望著他倆,他手裏握著支短各比,時不時放到唇邊吹一兩聲。鉆骨蟲隨著那尖利淒慘的樂聲在身子裏遊走,擺弄著他倆手腳。

趙嶺舉起劍,張權握著刀柄,四肢抻拉到極致。他倆聽到了骨頭折裂的聲響,一時間痛得眼前泛白,長蟲要他們五指卷住鐵劍,似要劈山斷石般往那少年斬去!

“饒…饒命!”趙嶺胡言亂語,慌忙大喊,卻聽得丹烙桀桀發笑,“不殺你,如何饒你的命?”

霎時間,忽地旋起一陣疾風。那原本臥在床上酣然入夢的少年猛地睜了眼,卷著長袖往他倆胸口一提一按。趙張二人只覺似有張巨口嘯然張開,將四周景象盡皆吸了去。他倆似狂風驟雨中的小舟,隨波逐遊,無力掙脫。

這是移花接木中的分招,走馬看花。只見迷陣子有如使了妖術般,轉眼間就將他倆手腕擒下,鐵劍鋼刀脫落在地,當啷作響。再一看時,他又是一掌飛出,手如虛影,拍在二人心口處,直打得兩人肺腑翻卷,四肢劇痛,頓時口吐白沫。

趙嶺幹嘔了一陣,忽地發覺他嘔出的酸水裏竟蠕動著幾條長蟲,那迷陣子一掌下去,居然生生把蠱蟲從骨脈裏逼出!

“仙長!”他兩眼一酸,雙膝發軟,險些要跪下去給迷陣子磕幾個響頭。先前遊走於四肢百骸的劇痛倏時祓除,除卻身子裏仍殘著蟲遊的不適外,周身似解了枷般自在。

休說是天下第七了,現在要趙嶺認這少年是天下第一,他也絕不吐二言。

迷陣子懶洋洋地起身,搖晃著站在地上。他搓著眼皮,指著一旁示意趙張二人趕快滾蛋。兩人不敢有違,幾乎是屁滾尿流、手腳並用地挨到一旁巖壁邊。

這慵懶少年對著只在屍軀裏探出的巨蟲,默然無言地打量了半晌,只聽他道:

“可惜了。”

丹烙見他掌威之甚,又顧忌他天下第七的名頭,看著狂妄,實則謹慎地問道:“什麽可惜?”

迷陣子呆呆地望著白雲子那朽壞的身軀,道:

“我這徒兒本就是個心浮氣盛之人,若是往日,他怎肯乖乖給我燒水煎茶吃?唉,他雖然無甚根骨,頭腦也不靈通,可你殺了他,便是欠了我這作師祖的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