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四十二)風雪共恓惶

天山門,飛雪漫天,堅冰遍野。

一間白墻黑瓦的堂屋孤伶伶地矗立在寒風裏。明月藻飾,漆紅的落地隔扇,窗格處被木板釘得死死的。門外頭掛著把三簧鎖,鎖上又連環套著幾只木鎖。

玉乙未拂了肩發上的雪,哆嗦著手將鎖一個個打開。

他身後立著個清麗姑娘,白紗直裙,雲邊霞帶,生得副冰肌玉骨的模樣,神態卻警敏沉靜,正是後輩間人人愛慕的玉丙子。

她提著食盒,眯了眼,肅正道:“乙未師兄,為門主送飯食是西巽長老吩咐我的事兒,不必勞你費神。”

玉乙未牙齒打戰,依然費勁地開著鎖:“不…不成!你不知道門主是何等油滑狡詐之人,上回…上回他冒用了你名頭從靜堂裏溜出來,咱們都被他騙得好苦!”

自入天山門的第一日起,他便聽說有兩樣物事在宗門內惹不得:一是門規,道道是金科玉律,全無阿貴徇私之余地。二是門主,天山門門主玉求瑕可稱得上是奇葩異類,沒有哪一任門主像他這般將玉白刀使得出神入化,也沒有哪任門主成日被四長老鉆頭覓縫地尋來找去,每次逮著就是一頓好打。

玉丙子蹙眉道:“師兄,你怎地用這等無禮之辭輕薄人?那人貴為門主,又是女兒身、姑娘家,承襲玉白刀法已是不易,怎麽還得挨人品評?”

除卻長老,弟子中僅有玉甲辰與玉乙未與門主走得近些,得知他真身一二情形。乙未心道,玉求瑕要是個姑娘家,那娶他那人該倒了八輩子血黴,凈挨添堵!

他正手忙腳亂地對著鎖槽,忽聽玉丙子輕聲道:“甲辰師兄曾囑咐我,說門主心思頗細密,是個難處之人,要我們這些守著靜堂的多提防點,這話是真的麽?”

玉乙未驚奇道:“甲辰師兄說過此話?”他還以為玉甲辰該是個圍著門主打轉的跟屁蟲,青白不分,沒想到竟能說出這等話來。

咯嚓一聲,隔扇開了。兩人未急著推門,玉丙子將食盒放在腳邊,玉乙未先把手按在劍柄上,如臨深淵地用履尖踢開門扇。

他們被玉求瑕整得慘了,怕了,覺得那人精奇古怪,不知又會使出什麽法子。

果真,靜堂中空無一人。一只布引枕孤零零地挨在墻邊,周圍是濃厚的黑黯。

玉丙子問:“又溜了?”

玉乙未道:“又溜了。”語氣是篤定而平靜的,仿佛這事兒已發生過成百上千回一般。

“西巽長老不會怪罪麽?”

“如何怪罪?怪門主生了兩條腿麽?”玉乙未唉聲嘆氣,“依我看,他該是個蜈蚣精,即便要打斷兩只腿,還有九十余條。”

他們說著閑話,卻沒有自門邊離開的意思。玉乙未貧著嘴,手裏的劍尖卻已抵上了門板。

玉丙子正不解其意,忽地兩瞳一縮——只見玉乙未微微壓下眉頭,倏地刺出一劍,把門扇刺了個對穿!他這一劍幾乎用上了全身氣力,劍尖釘入墻裏,只余劍格露在隔扇外。

“師兄,這……”

“沒啥,”玉乙未警惕地往堂中邁了一步,“我怕門主藏在隔扇後。俗語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雖說直覺玉求瑕已溜之大吉,但玉乙未卻心中清楚:外頭布了重重門閂、門鎖,料是玉白刀客也插翅難逃。更何況那人此時渾身骨脈盡裂、動彈不得,玉白刀又已沉入冰池劍冢的當下?

他謹慎地往釘死的格心後一瞧,又是果不其然,空空蕩蕩。

這下玉乙未也懵了頭,人道玉白刀客虛渺如霧,似水月鏡花,如今看來倒像個鬼魅幽靈,連鎖得嚴實堅牢的靜堂也能順遂脫逃。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玉丙子道。“丙子,你往日為門主送過幾次飯食,可看出有何異狀?”

玉丙子道:“何止是看出,門主天天有異狀。”

她伸手指著梁柱道,“初時我還不懂規矩,竟徑直端了食盤入靜堂來,你猜我那時看到了什麽?門主倒吊在梁木上,險些把自己勒斃了氣,說是想摸摸頂上有無松脫的口兒能出去,結果腳底一滑,纏在梁上的布條不知怎地套在了脖頸上。”

“第二回 我不敢入堂,只開了條門隙把食盒塞進去。門主在裏頭鬼吒狼嚎似的唱小曲兒,見我來了,便乞皮賴臉地問我有無碗口大的鐵鏈子,說她躁動得很,想拿條鐵鏈子把自己鎖著。我怕她拿這鏈子來尋短見,才未應允,後來靜堂裏又總傳出些怪聲,似是有人高聲咳嗽,又似是哭號慘叫,唉。”玉丙子按著仿佛要蹙成死結的眉心,道,“說是怪胎,的確也怪。”

玉乙未聽直了眼。

他連連擺手,支吾道:“不對,不對。師妹,你且再想想,近來此處可曾多了什麽東西,又或是少了什麽物件?”

聽他所言,玉丙子歪著腦袋思索良久,終有所悟,驚道:“對了,前幾日我收食盒時…似是…少了一對兒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