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二十一)心口最相違

王小元像根木頭似的杵著不動,縱然心裏燒得火熱,卻茫然手足無措。他雖知如何行事,卻也著實是個懵懂雛兒。

昏沌的腦裏依稀飄過春戲畫的殘頁,王小元面龐染上緋紅,回想起那些如錦蛇般交錯絞纏的軀體,蒿黃的身軀盤在一塊兒,男男女女像百足蟲一樣扭著挨著。往時他心裏曾生出些許畏怯甚而厭惡,天山門清修最重清心,此事只會沾染塵世穢氣。

但眼下他正如渴水的苦行人,渾身上下每處都充盈著渴燥,熊熊烈火灼燙燃燒。

不知怎地,金烏的面色看上去疲乏而蒼白,眼睫閃了一下,似是隨時要落下去。他等了一陣仍不見動靜,又很快翻著眼鄙夷道。“王小元,你到底行不行,不會是要我教你罷?”

話未說完,王小元已抓過他肩頭發了狠勁似的咬著唇瓣,翻來覆去地將他欺負得七葷八素方才罷休。這牙尖嘴利的主子只有在親吻時才會消停些,掙紮著被噙住口舌,最後只能閉著眼不情願地任著王小元在他口中攪|弄。

在深吻的間隙,手掌已順著他脊梁撫去。指腹擦過裹著絹紗的刀傷時,金烏戰栗瑟縮了一下,卻依然僵著脖子不發一言。

王小元在身上胡亂摸索,從袖袋裏竟掉出只琉璃小瓶來,裏頭盛著潔白的脂膏,在月色裏瑩潤如玉。

“…這是什麽?”金烏瞥見了,問道。

似有毒辣日頭懸在腦殼裏,神智猶遭烈火燒燎。王小元頭腦好似只捆了巨石的水軲轆,慢悠悠地轉動半晌,想了許久才答上來。“紅霜姐給的……香膏。”

這瓶脂膏先時塞在他褡褳裏,他又常好在袖袋裏裝些零碎物件,現時一摸居然也掏了出來。兩年前仍為玉求瑕之身時,他曾在豐元裏晃蕩,與土妓紅霜結識。那時紅霜誤將他認作私窠子,將這稀貴的玩意兒送予他。

這可是上等貨色,方一揭蓋,便有一股幽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腑。金烏摸過蓋子,瞧見上面畫著枝嬌俏的金腰帶花,頓時眉頭一蹙:“醉春園?”

王小元點頭,“是。”

金腰帶花正是南派醉春園的紋樣,宋時劉原父有詩雲:“黃花翠蔓無人願,浪得迎春世上名。”這正是明紅燭丹青親筆。金烏見了這紋樣,先是愣了片刻,不自覺勾起對往事的回憶,候天樓與北派交惡,與南派算得井水不犯河水。紅燭夫人是他此生最不想碰面的人之一,此時想起心中只余一片苦澀。

可這倒不是現時該想的事。金烏倏然變色,大怒道:

“…你拿嫖別人的東西來嫖我?”

要不是身上帶傷,這病癆鬼現在得暴跳如雷,躥起來把人脖頸掐成細面卷作麻花。王小元趕忙抓著他腦袋親了一陣,舌尖撫慰似地逗弄,卻被他使勁咬了一口,張牙舞爪,像極了不安生的野貓。

指尖沾了些潔白玉膏,在肌膚上碾出水痕。金烏一面被吻得頭昏腦眩,一面只覺火熱的指尖已向下滑去,這聒噪鬼倒沒了聲息。王小元瞥見他緋紅的耳輪與側頰,碧眸微顫,桃李似的嬌艷。

“痛麽?”王小元咬著牙關問道。他總覺得下一刻便會牽不穩韁繩,神識如野馬似的飛奔,僅余一線蛛絲般的神智險險維系著。

金烏沉默了一會兒:“你快些。”

疼痛有如嘶喊叫囂的海潮,洶湧地拍擊著軀殼,身軀仿佛從內裏崩坼,視野時而灰白失色,時而如血殷紅。他脊背繃得如緊實弓弦,將痛呼咽入肚裏,兩眼目光愈發虛飄,猶如驚弓之鳥般倉皇飛逃。

……

金烏伸手去艱難地抓床邊小櫃的銅環,從藥櫃裏抓起一把秘寶丸。

說來也頗奇,顏九變當初在櫃裏放了許多拿來折騰他的物事,有些是白花曼陀羅,還有些木部送來的加劇痛楚的毒草。這秘寶丸也是顏九變拿來威脅他的,嘗了能教人尋歡成癮。

可此時他只得拿這怪玩意兒鎮痛了。金烏將一把秘寶丸塞進嘴裏,幹澀艱難地嚼動吞咽。他身上淌著一半蒙兀兒哈茨路人的血,連藥也難見效。

王小元見他如喝水般把秘寶丸接連不斷地塞進嘴裏,手上動作不覺一頓。金烏咽下最後一口,四肢愈發綿軟無力,渾身卻開始燙得嚇人。

“少爺,這些藥…你為何……”王小元雖渾渾噩噩,卻也隱覺不妙。

此藥也著實不妙,傷身得厲害,靠此止痛仿佛飲鴆止渴。金烏不知道過了今夜自己究竟會如何,但藥效一過,說不準等待著他的便是比往常更為撕心裂肺的痛楚。以現時這副身子,說不準捱過今夜都難。

金烏掰過王小元的臉,碧眸裏霧茫水濛,像落了場綿綿細雨,愈發顯得勾魂懾魄。他盡力將昏脹與苦痛忍下,嘴角勾起一個虛緩無力的壞笑:

“這樣一來,你就不知道待會我是假意,還是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