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五十二)世無一處鄉

樓閣上笑語喧闐,花勾闌邊擠著一個個倩影,歌女將柔荑探出闌幹來,紛紛揚揚地往下撒著海棠的粉白花瓣兒,柔嫩的花瓣落了兩人滿頭。交口稱譽之聲如海潮般自四面八方湧來,長街上每人都目光灼灼,羨艷地望著那錦衣風流的小公子。

寧遠侯與邊軍立下不世之功,世人皆對其感恩懷德,正所謂愛屋及烏,連帶著對金府裏的人都是喜歡的。金烏的天資聰穎是世間少有的,哪怕並非身在武盟,大多人也聽聞過金府有個過目成誦、卓爾不群的小少年。

顏九變用掐扇拂去肩頭的海棠花瓣,在歡聲裏悠然踱步而行。飾著水紋棉簾子與明鏡的旱船裏乘著花枝招展的姑娘,笑語盈盈地朝他拋媚眼,面頰如桃花初綻般艷紅。竹幡如鳥翼翻飛,綾絹花燈碩果似的累累垂於頭頂,長街澄亮宛若一道星河,每一縷光都為他映亮前路。

“金公子,您可算回來啦,天府得您在此,是天府之幸!”“武盟主布江湖令已久,如今可算讓咱們得見您一回…”

不論是行販、娼伶,甚或是地棍、乞兒,此時都難得地笑容可掬,迎上前來。夾道歡迎者一眼望不到盡頭,還有人把自家先炊的五色飯、糖瓜熱情地塞進顏九變懷裏,真可謂處處笑臉逢迎。

王小元默然不語,這時顏九變撥著人群往前走,努嘴示意他趕快跟上。鸞歌鳳舞被兩人拋在身後,前方的路上往來人疏落了些,只余馬騎燈零星幾盞,清冷月光在青石板上泛著輝光。

“如何?如今你該知道我是個動不得的人物了罷。”顏九變笑裏帶著得意,“我要是暴斃於此,武盟主可不會輕易放過天府裏的任一個人。”

“金五在哪兒?”王小元忽地發問,漆玉似的眼瞳牢牢盯著奪衣鬼。這話他不知問了多少遍,可總被搪塞過去。

顏九變與他並肩走著,時而狀似隨意地往棚戶攤子上湊過去瞧一眼,“你在天府安穩地待著,候天樓便替你把羅刹招呼好。招親會有一月之長,你不是報了名麽,扮作女子去混混打發閑暇時日也成。武盟大會至少得到立秋才開,在那之前你待著不動便成。”

“在下如何得知他是死是活?他要是早被候天樓取了性命,在下又如何能知曉?”王小元眉關緊鎖。

顏九變輕笑道:“沒想到名動天下的玉白刀客也是個多疑的主…行罷,往後每三日讓你見他一面。可不準輕舉妄動,我的天蠶線還系在他脖頸上呢。”

奪衣鬼心知肚明,金烏早被自己吩咐火部的刺客殺害,丟進衣箱沉入河裏去了。候天樓水部個個都是妝扮老手,要扮作個多病的人倒不在話下。之後叫水十九往臉上抹些白粉,鉆進被褥裏裝副樣子,蒙混過玉求瑕便好。

攤子上都擺賣著些姑娘家愛的小物件,有憨態可掬的泥猴,馬蹄樣的子奩,還有羊角梳子、香膏一類的玩意兒。一旁撐著條杆子,上面掛著幾塊兒紅絮巾,上面繡著囍字。顏九變見了笑了一聲,回頭忽地問道,“你和金五是什麽關系?”

“……”王小元沒想到他如此發問,愣了一愣。

“你是天山門的玉白刀客,他是候天樓的黑衣羅刹,咱們這兩家從來是有深仇宿怨的,你倆到底是怎麽搭上的?”顏九變挑眉問道,“我看他除了忙活金部的事兒都沒怎麽閑過,看來是在忙裏偷閑啊?”

王小元只道:“…他是我少爺。”

“原來是好這口的。”顏九變展開撒扇,眯細了眼沖他微笑。他眼裏似是有話,卻教王小元讀不懂。勢家裏常有些養面首孌童的,水部也曾扮過寵妾溜到床上殺人,論臟汙之事著實見得不少。

稀落的人影在身邊掠過,顏九變撲了一會兒折扇,目視前方,突地問道。

“行過房了麽?”

王小元猛地一激靈,轉頭時只見顏九變笑吟吟地望著他,可眼裏蒙著層陰翳。奪衣鬼微仰起頭,用扇柄點了點脖頸,笑道。“你和他在床上廝混過了罷,你這兒被他咬傷了。他像只惡犬一般,真要咬起人來連骨節都能咬碎,我和他一齊殺過人,這點事兒還是懂的。”

“不必騙我。在下脖子上什麽都沒有。”王小元眨著眼微笑道。他知道顏九變在誆他,金烏那夜早沒了氣力,即便先前咬過他肩頭,那也輕飄飄地只留了個淺印子,後來更是像棉花似的癱著,沒可能咬得傷他。

顏九變笑意更深了幾分,也不否認方才那是耍弄人的謊話。“既然如此,那你方才為何摸了一回脖頸,是心虛麽?”他又邁近一步,眯著眼將王小元上下打量了一番,如鬣狗般嗅尋著蛛絲馬跡。最後他倆四目相對,顏九變用扇面遮著他們兩人的面頰,低聲問,“你倆嘗過敦倫之樂罷,是他要死心塌地地對你好,還是你獨對他情深似海?真是奇怪,都說羅刹冷面無心,我倒想知道他的心放在你身上時是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