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十四)別拈香一瓣

一陣幽咽的風拂過碧瑩瑩的水面,撫出褶皺似的綠漪,和著水轉翻車軲轆轆轉動的聲響嗚咽著拂過月堂、鼓樓,落進了吊腳樓的二層,吹進了竹灶邊。天幕帶著種霧蒙蒙的晦暗,吐翠萬木淹沒在翻湧雲海中,天地間仿佛失了色,哪兒都是褪色般的蒼白。

楓荷梨坐在只小竹凳上,仔細地將用密蒙花染過色的黃糯米舀進桶裏。木雙兒已經把另一只盛好糯米的桶架在鍋上蒸了,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火,指尖拈著從溪邊撿來的卵石玩兒。楓荷梨見風起得大了,將焰苗吹得搖曳零落,忙道:“雙兒,將窗掩一掩,留條縫就成。”

木雙兒懶洋洋地踅過去關窗,見了天色,忽而想起什麽似的道:

“娘,鬥牛節是不是快到了?今年的年節,大姐會回來麽?”

“你大姐成日往山裏跑,上回去為折一支銀風草花了大半年,要回來一趟算是難啦。”楓荷梨手執漏勺,笑著往桶裏撥糯米,小心翼翼地怕灑開。

木家人總算得離多聚少,四個女兒歡聚一堂的時候自木三兒幼年走失後便不再有過,大姊常年上山采藥,三兒不見蹤影,四兒又任性地跑出谷去尋三兒蹤跡,也不歸家。所幸她在天山門落了腳,時常會寫些箋子綁在令鴿腿上捎回家鄉來。獨獨一個木雙兒陪著雙親與谷人。

雙兒尖酸地笑了:“算啦,我的姊妹個個都是不頂使的。”她盯著灶裏搖曳的火苗,兩手托著下巴,忽而喃喃道,“今年除夕,三兒會回來麽?”

楓荷梨笑道:“哎呀,我還以為她會更早些回來呢,興許鬥牛節就會灰溜溜地回家來。上回她趕得急,沒好好嘗過咱家的香糯,這回我定要她吃個飽,撐到肚皮裝不下也不能罷休。”

聽了這話,木雙兒轉頭往屋裏一瞧,只見地上齊齊擺著三四只木桶,滾燙地冒著水汽,一看便是已蒸好的香糯米。木雙兒看了傻了眼,沒想到她娘親也是個什麽話都依得女兒的人!左三娘當時不過在逃離的前夜裏同她說過想吃家鄉的香糯,楓荷梨聽了便記在心裏,不知覺間竟整了幾大桶出來。

這幾桶糯米他們自己是吃不完了,分給谷人們也夠嗆。木雙兒抱著手,向楓荷梨蹙起眉頭,斥道:“不許再蒸香糯啦!你是要把三兒喂成豬麽?”

“再一桶,再一桶就成。”楓荷梨掩著口呵呵笑道,滿臉的細紋似是漾開的愉快的漣漪。“我怕她除夕才回來,那時咱們留給她的份兒就不多啦!”

木雙兒嘆著氣,挨在墻邊,眼神不住地往微掩的木窗外撇。她想起離別那夜裏左三娘擁住她的懷抱,那時她貼在妹妹的胸口,只聽得一顆心撲騰亂跳,與她的心跳得一般慌忙。她似乎很久未曾與這年幼的妹妹相擁,有些不慣,卻又不忍放開。草林裏的土徑少有人去剪去雜草,不知下回這教人憂心的妹妹回來時,還能找到回谷的路麽?

窗外風聲更盛了些,嗚嗚咽咽地從縫隙裏鉆入,撩起她額邊發絲,微微的有些發癢。風兒像是在她啼訴著什麽隱秘的話語,一霎間,木雙兒心裏猛地顫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尖銳的刺痛緩緩升起。

“怎麽啦,雙兒?”楓荷梨仰著頭喚她,笑盈盈的眼裏像含了兩汪春水。

“沒什麽,不過是想那個跑出去的蠢妹妹何時回來…”木雙兒搖頭,難得地笑了一下。

“等除夕罷。”

天府街頭人來人往,比肩接踵。竹籬子圍起的武場裏懸繩鼎沸,烏蠅似的人頭潮起潮落地湧動,疊聲叫好。衣著各異的武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攤棚邊吃酒飲茶,嬉笑著往武場邊瞥。

這為武盟盟主之子武立天辦的招親會一連辦了有十余日,卻一日勝一日的精彩。自五湖四海來的女俠個個蛾眉螓首,又盡顯身上百般功夫,爭鬥起來也頗為賞心悅目,一時間化作茶酒客飯余閑談。亦有不少武人買了武場邊酒樓的席位,棲身於青瓦上抻著脖子爭看場中女子相鬥。

街邊忽而傳來微微的驚呼聲,眾人掩著口往街上拋去目光。只見不遠處行來一眾白袍雪絳的道士,背負長劍,劍韁處掛著一串玉珠,搖曳時鈴鐺似的丁零作響。這群道士行起路來時雖無聲息,面上又是一副肅冷模樣,卻似天上星月似的教人移不開眼。

休說是在武盟裏混過些時日的武人,便是連行販市姿見了,湊在一起指點嘀咕:“…是天山門!”

世人常道天山門自斷崖一戰後便日漸衰微,可如今一看這群意氣風發的道士,心裏道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天山門就算式微,也仍為武盟中巨擘。

有武人好奇地自闌幹後探出頭來,隨即渾身一打抖:“西北大宗果真氣勢非凡!上回武盟大會時,我見他們還是由北玄長老領著呢,這回倒是引了只猛虎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