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三十六)塵緣容易盡(第2/4頁)

她的朱唇一開一闔。“殺掉執徐師兄的,是火部的人麽?你也是…火部的人?”

胸膛裏仿佛被鐵錘重重敲了一記,玉乙未兩眼睜大,兩耳似在嗡嗡震響。他頭昏腦脹,只覺似有蚊蠅在耳邊盤旋,擾雜著他亂麻似的思緒。

他的胃裏泛起了酸水,那個黯淡無光的夜裏的血腥味仿佛漸漸飄來,陰魂不散地縈繞在鼻間。他緊抿著唇,因為一張口興許就會吐出來。

小師妹的臉龐似乎在面前漸漸扭曲,融化成灼燙的鐵汁,哧喇喇地倒在他心上。玉乙未木然點頭,喃喃道。

“……是。”

玉丙子看起來意外地冷靜。她問道:“是你殺了執徐師兄麽?”

“不…”

“但執徐師兄是被火部刺客所殺,你是他們的黨羽,是候天樓的爪牙!”

玉丙子咄咄逼人道。她的話正像尖矛,將玉乙未逼向懸崖邊緣。其實她的每句話都不假,可事實卻不像是這些話串起來一般。

玉乙未被她的洶洶氣勢猛然懾住。炬口鬼在他背後幽幽注視著他,愈發教他如履薄冰。

良久,他艱難地點頭。“是火部…我們殺的。”

臉上的無常鳥面重抵千鈞,將他的真心包裹。玉丙子冷眼望著他,眼裏似寫著刻骨恨意,將他視作不共戴天的仇讎。

玉乙未正垂著頭,忽而聽得一聲脆響。研缽從玉丙子手中兀然墜落,骨碌碌地滾到了他腳邊。他惶然擡頭,眼裏卻只捕捉到雪白衣角落下的殘影。玉丙子以手捂面,從他身邊倉皇落逃。

她鉆進了小間之中,猛地將門扉緊掩,門扇像蚌殼一樣死死閉上。

炬口鬼作袖手旁觀狀,呵呵笑道:“那裏是制藥用的小間,那丫頭硬說有些藥末見不得光,得放在那小間裏磨。咱們也沒法,便給她騰了那麽個去處,反正她也逃不出這驛舍。有時她發了脾氣,得在裏頭悶上一整日不出來。”

“那她還會…出來麽?”玉乙未顫抖著吐息,惴惴不安。他覺得小師妹準是聽到他的話後生氣了,傷透了心。

可他著實沒有辦法,如今已走投無路。他還不能叫這群惡鬼發覺他的真實面目。

“頂多待到晚膳時候吧,那時她便會出來的。”炬口鬼笑嘻嘻地道,“凡是個人便得吃飯,她再怎麽擺臭臉色給咱們看,到底也是個嬌養的女娃娃!”

他們在條凳上坐了許久,小間裏起先仍有些微啜泣聲,後來漸趨息靜。屋外日影西斜,夕暉在石磚上如血流淌。輪值的刺客提著食盒來了,與玉乙未換了位兒,他還是沒等到玉丙子從小間裏出來。

“她不會在裏頭尋死吧?”玉乙未被輪值的刺客催著走了,可他仍不放心,問道。

炬口鬼冷笑:“豈會讓她那麽輕易地死?不瞞你說,自打上回她想自縊之後,水九便威脅過她,若是她再尋死,候天樓便會割下所有扣作藥人的天山門弟子的頭,諒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玉乙未點頭,沉重而遲緩地起身,往門外挪去。

這時正恰是晚膳的時候,夥房裏有大碟的剔面板子,玉乙未從驛舍裏出來,裝了碗後拌著碎肉吃了幾口,狀似隨意地在房前瞎晃。等在房上監看的刺客略略將目光往旁撇開,他便把碗筷放在雜草裏,飛也似的躥向一片濃茂草葉中。

在房檐上棲身的刺客低頭,只見地上擺著一副碗筷,碗裏的剔尖面只咬了幾口。

“喂,火十七那小子去哪兒了,你方才看見了麽?”

另一個刺客嫌惡地皺鼻。“出恭去了吧,先前他還到處討粗紙呢。還有…別在咱們吃飯的時候問這個。”

林中,玉乙未一路疾奔,壓著腦袋穿林撥葉,氣喘籲籲地在坑洞處停下。他警覺地四望,此時日頭已被群山咬盡,樹林中似有一團濃墨似的黑霧,伸手不見五指。辨不清南北,連遠近都在這漆黑之中模糊不明。

蟲聲海潮似的此起彼伏,偌大空林中,玉乙未孑然而立。夜色仿如寬大帳幕,將他整個兒圍起。

他不敢點火折子,盲人似的四下摸索,小心翼翼地撥開地錦,踩在繩梯上下了坑道。這回他手腳很快,躥到坑室裏用刀割開紙包,將火繩取出。他要做的是要將火繩接起,在山驛的坑道裏布下由黑火末做的長蛇。

先前玉丙子說的話在他耳邊回蕩。這山驛裏不僅有他與玉丙子兩個天山門之人,還有不少被充作藥人的門生!玉乙未心潮激蕩,又急張拘諸之極。心口似是又壓上了數塊巨石,他要救的人看來不止一個,倒還有一群。

坑室裏的黑火末刮去表面受潮的一層,裏頭竟還能用。玉乙未小心地藏身在坑凹處,吹著了火折子,將先前留下的琉璃燈點亮,就著昏黃燈火開始搓接火繩。

光陰似水,大半個月的日子轉瞬即逝。山驛陰來晴往,時而被狂風驟雨澆淋,時而風和日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