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六十一)痕玷白玉珪(第2/3頁)

她展顏一笑:

“去告訴玉白刀客,天山門已經覆滅了。”

——

王小元怔怔地聽著,半晌沒回過神來。

漆黑天幕中透出一點靛青的天光,幽幽地蓋著山野。柴枝在火中噼噼啪啪地斷裂,一點點化作灰燼。

“天山門……覆滅了?”王小元愣愣地重復著這句話。這話讓他猶在夢中,混混沌沌。西北第一大宗的天山門,有玉白刀客坐鎮的天山門,竟真的覆沒,化為了無生機的黑燼?

候天樓在兩年前就已對天山門下過一次手。那時四位長老中兩人遭害,兩人重傷,如今仍在閉關理氣,南赤長老更是長睡不醒。若不是他在天山崖上拼了性命對左不正使出第三刀,連三珠弟子以外的一二珠弟子都要盡遭毒手。

回想起往事後,他又一直為行蹤不明的金烏煩心,竟未想到天山門竟罹此大難。

“候天樓拿到了前去武盟大會的天山門弟子的名簿,正按著上頭的名字一個個殺人。”玉甲辰深深地低頭,“還有鎮守在天山的門生…他們皆是劍法仍不甚精進的一二珠弟子,抵擋不住候天樓的攻勢。都是鄙人的過錯!要是當初未離開天山門,也未貿然前來這龍尾山,興許一切都不會如現在一樣……”

他愈說便愈潸然淚下,到最後將臉埋入掌心中,痛哭失聲。

他覺得悔恨,要是當初自己未一意孤行,執著地要離開天山門去找不見蹤影的師兄,而把元氣大傷的天山門棄之於不顧,那麽一切是不是不會像現在這般淒慘?日日風餐露宿,顛沛流離,藏在山溝子裏擔驚受怕,還丟了只手,不復以前的意氣模樣。

“…我們不怪你,甲辰。”

巖窟外傳來聲音。兩人擡頭望去,只見夜幕裏稀稀落落地站著幾個人影,人人皆身披棕衣草笠、作漁人與莊稼漢的打扮,從林中樹下鉆出,湊到火堆旁。他們摘下笠帽,露出一張張讓王小元熟悉的蒼白面頰。

天山門弟子們圍聚過來,有人赧然道:“咱們本來是要去往天府的武盟大會的,但不想被候天樓刺客屠了棧房,如今還有刺客拿著名簿追殺咱們。有些夥伴得幸逃了出來,流落到這龍尾山中。唉,想來仍然心有余悸。”說著,那人便抖了幾抖。

“若沒有甲辰出來將大夥兒聚在一起,恐怕咱們早就要餓死在這荒山之中了罷!”

另一人走上來,用力拍了拍玉甲辰的背,接口道:“若要論過錯,應全算在候天樓頭上!別整日心裏歉疚了,甲辰是咱們中最中用的一位,若你都覺得自己不行,還有哪位能頂得上你?”

這些僅余的天山門弟子三三兩兩地聚在火堆邊,睃著玉甲辰咭咭咯咯地發笑。“說起來,甲辰是門主罷。雖說這門主是只有西巽長老認過的,但咱們的門主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古怪。”

玉甲辰眼眶仍然發紅,他抹凈了淚,怔然地擡頭,問道:“怎麽個古怪法?”

眾人嘰嘰喳喳,七嘴八舌道:“你是我見過的最死板的門主!咱們都落魄到這地步了,你還日日領著咱們背門規!”

“這…這不是理所應當的麽?”玉甲辰紅著臉爭辯道。

“還十分愛哭,每夜裏都會偷偷溜到外頭,抱著外頭的青桐樹哭,抽抽噎噎的。你以為咱們沒發覺,可人人都聽見啦!”

“咱們是受了你關照,可你也受了咱們關照,這你可不得不認啊。”眾人笑嘻嘻地湊上來,拿胳膊肘捅他。

聽著這些指摘,玉甲辰的臉龐燒了起來,羞赧地低下了頭。人人圍坐在火堆邊,笑鬧嬉談,將眼下的窘境與悲傷拋之腦後。這光景讓他想起了在天山門守歲的時候,一張張熟悉的面龐向著他,教他無比安心。

王小元靜靜地坐在後頭,看著眾人歡談的模樣。他整個身子埋在陰影裏,唯有兩眼裏泛著和煦火光。

“…甲辰。”王小元忽而喚道。

玉甲辰猛然回頭。周圍的天山門生仍在歡笑,雖身上無素衣雪冠,渾身臟穢披傷,可他們還是如往時一般雀躍歡談,將面上的愁緒一掃而空。

“天山門還未陷落。”王小元說,“灰燼中仍有余火,借風能再度復燃。你們人人都是余火,只要一星火光仍在,天山門便不會死。”

明亮的火光將寒意揮散,他們就聚在一方小小的巖窟中,蜷抱成團取暖。玉甲辰愣了一愣,旋即破涕為笑:“…是。”

天山門心法早已向他們指明了一條道。心如明鏡,氣亦綿長,只要守此正道,仿佛一切都不足為懼。

“你還能持劍麽?”

“先前的鄙人不能,”玉甲辰神色稍霽,露出苦澀笑容,“但若是師兄的請托,鄙人不敢不從。鄙人能揮劍,只要活著,就一直都能。”

王小元的目光越過眾人的頭頂,遠眺著蒼茫夜色。良久,他似喃喃自語一般地道:“那我就來拜托你,托你來做天山門的門主,負起這個重擔。而我…會拿回玉白刀。”他摸了摸玉甲辰的頭,眼裏有道不明的復雜心緒,笑道:“到那時,玉白刀客會回到天山門,天山門會重新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