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二十五)不意熟黃粱

金烏推開槅扇。

風裏有淡淡的血腥氣,他先前未察覺,如今卻發現了。黑衣刺客從庭院的陰影裏現身,像群聚的、渴盼撕扯腐肉的黑鴉。池子被染紅了,血絲像繡線般一縷縷浮了上來,丫鬟的半截身子浸在池邊。府中活生生的人如今都化作了一坨死肉。

小少爺凝望著這淒涼的光景,在片刻的震悚之後,他喉中哽咽。

“阿潘?”金烏小聲地問,“…李大哥?趙叔叔?”

他一個個地念著府中下人的名字,可沒一個人能回應他。左不正微笑著從椅上站起,走到了他身後。

“瞧瞧,我很信守承諾罷?”她勾起唇角,無情地望著那些屍首。

金烏沒答話,他呆了一呆,下一刻,牙關已狠狠地咬緊,眼裏迸發出無窮的怒火。他猛地轉身,發出尖利的大叫,如野獸一般撲上前去撕打那個女人。

可他連女人的衣角都未沾到。左不正如輕雲一般飄開了,一伸手便像拗竹筷一樣折了他的胳膊。金烏慘叫一聲,摔倒在地,捂著胳膊在地上瘋狂地仆著腿。

左不正望著他,緩緩道:“我聽說金府的小少爺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之才。不過有時能忘了事,倒也是件好事兒。你便記好今日這苦楚罷,往後,我要讓你嘗到的痛苦滋味還要更多、更多……”

她一揮手,便有數名黑衣刺客上前。為首的是個面龐焦黑的刺客,雖未戴著鬼面,面龐卻比厲鬼更為猙獰。焦爛的面龐上沒了上唇遮掩,白森森的牙露在外頭。

爛臉的刺客望了一眼左不正,似是得到她的首肯,忽地飛起一腳,重重揣在了金烏腰腹間。

這一腳甚是不留情,金烏像一塊破布般落在地上,不住地嗆咳,骨頭裂了一般生疼,唾沫裏咳出了些血絲。他咬著牙爬起,一身塵土,可雙眼卻綻出灼灼光華,帶著入髓的恨意看向刺客們。

那焦面刺客望著金烏,咧嘴一笑,“你好哇,小少爺。”

金烏捂著折了的手臂,咬牙切齒道:“好什麽好,我倒希望你過得很壞,後一刻就會有牛頭鬼卒來勾你的魂兒!”

“咱們不會去陰府,我是來帶你回候天樓的。”刺客道,做了個陰慘慘的張手的動作,像是要擁抱他,抑或是迎接他。“那處是咱們的家,也將會是你的家。”

“呸!”金烏朝他啐了一口,紅著眼,忍著痛大罵道,“死癩瘡鬼,我的家在嘉定,不在你們那什麽破爛候天樓!”

他話音方落,便見那黑臉的刺客從背上拔出一杆鉤鐮槍,彎彎的鐮刃宛若新月,血色中泛著殘忍的寒澤。其余刺客會意地上前,手裏捧著大罐,揭了蓋兒後,往地上傾出稠黑的火油。

刺客朝他森然一笑,兩列利齒一張一合。

“是麽,那我們便把你這家燒凈,再給你入夥新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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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嘉定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勢狂烈而洶湧,灰煙如巨蟒般盤旋之上,咬噬天穹。空裏漫散著血腥與肉焦味兒,金府之外血流成溪,屍首橫七豎八地堆疊於地。

在其後的許久一段時日裏,嘉定人對這災厄般的大火眾說紛紜。火起之處是寧遠侯府,猛烈火勢過後,偌大的庭園盡數化作斷壁焦垣,人們從府中尋到了數十具下人、家丁的殘屍,骨肉盡皆化作一抔焦灰。

更有人在園中尋見了一具女子的屍首,聽聞她死得極是淒慘,縱橫的劍創將她身軀幾近斬斷,眼窩空蕩,似是被人生生掏出了眼珠子。

仿佛無人知曉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何事。人人只知昔日堂皇的屋宇於一夜間化作焦墟,寧遠侯於火海中身死,世間再不復有那位三度平藩、英武非凡的鎮國將軍。

但那一日的情形,恐怕還有一人知曉。

烈火以燎原之勢在黑夜中迸發、飛躥,在此起彼伏的慘呼聲中,一個小仆役沒命也似地奔跑著。

他望見了在濃煙間慘白的日光與交織雪亮的刀光,寒刃在著黑綢戎衣的刺客的手裏翻飛,起落之間便會了結數條性命。

王小元不知為何一切會變成這樣。在今日之前,他還是個有幸入了鎮國將軍府裏混吃喝的小山鬼,不是挨自家主子折磨,就是去捉弄金烏,日子過得舒心而快活。

可自從他倆在外出遊獵時救下了那個黑衣女人後,無妄之災便陡然臨門。明明沒犯下半點過錯,他們卻被那叫左不正的女人趕盡殺絕,這究竟是什麽道理?

因火而被炙烤得滾燙的淚珠自頰邊滑落,王小元無聲地落著淚。他跨過阿潘的屍首,踏過越姨染血的衣角,踩進了一片屍堆裏。悲苦與悔意堆壘在他心底,仿佛要從心中滾落而出。

他本就不該搭救那個女人。放進羊圈裏的狼總歸是狼,改不得嗜血的本性。

漆黑的人影在身後窮追不舍,王小元倉皇地往後一望,只聽得利刃破空的颼颼聲響,刃尖猶如猛獸利齒,險些要擦上他的衣角。他就地一滾,閃得遠了些,繼續瘋也似地撒腿便跑。跑過墻角時,他忽覺暗處裏伸出一只手,將他狠狠一拽,扯入影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