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芳思兩難猜(一)

秋風冽冽,蟲聲唧唧。府院裏木蓮花與秋海棠盛放,艷紅、明黃之色交相輝映,花海爛漫飄香。

金府之中,著素白道服的天山門弟子來來往往。一道長列聚在堂屋邊的小窗前,人人抻長腦袋,想去一探前頭光景。

天山門弟子今日聚在此處,是因前一回武盟大會不趕巧,碰上候天樓行不軌之舉,該議之事未盡,於是武盟主便再定下大會之期,邀重整門派後的弟子於嘉定一聚,再議江湖大事。

天山門如今由玉甲辰掌理,雖已無三珠弟子,卻亦有不少新秀。若假以時日,便能重排天山劍陣,拾回昔日聲名。乘著這難得的下山時候,不少弟子便慕名前去金府,同上代玉白刀客請教論道。

玉甲辰今日也下得山來,他今日星巾素帔,一條袍袖空空蕩蕩。雖在龍尾山中過了些落魄時候,這些日子裏他卻養復了神氣,宛若女子的清秀面龐上明眸如炬,顧盼生輝。

同門房招呼後入了金府,玉甲辰遠遠地便望見,叢叢簇簇的暈紅秋海棠間,一個身影立在橫風窗後,著一身直襟大領的素白道袍,靜靜地背手微笑。

問詢的弟子排起長龍,一個接一個地擠到窗前,迫不及待地發問,只因那人是他們鮮少有見的玉白刀傳人、天山門上任門主玉求瑕。

“門主,大名久仰。”一弟子虔心作揖,“小可想向您請教。最近小可在翻閱洞真部譜箓類道藏,已看了清河內傳等七本道典,您說,接下來應看什麽的好?”

王小元說:“隨便看,隨便翻。”

又一弟子上前,恭敬問道,“聽聞門主在虛陵洞天曾觀閱過玉女心法下部,不知其中有什麽厲害心訣,對習練刀劍有所裨益?”

王小元笑眯眯地道:“我沒見過下半部。”

“那…天山劍陣九宮應如何進?踏罡應從哪一宮進?”

“唉。”王小元道,“這些習劍的事兒,你還不若問你的甲辰師兄呢。”

人影漸稀,玉甲辰總算擠得上前,對那佇立於橫風窗後的人眉開眼笑,喚道:

“師兄!”

玉白刀客溫和笑道,“甲辰,別來無恙。”又問,“天山門如今可好?”

“托師兄的福,天山門近來在整梳舊典。待得南赤長老、玉斜師姐傷愈出關,咱們便能重列天山劍陣。弟子也新招了許多,不看出身,只瞧他是否心誠。”

王小元笑道:“那是極好的。”

弟子們雖多半未請教到什麽訣竅法門,卻也礙著玉白刀客的名頭不好置喙,於是朝他倆躬身行禮,三三兩兩地散去。玉甲辰用余下的獨臂在懷裏摸索了片刻,取出一只繭紙信封,遞給窗後的王小元:

“這是街裏的叫化子托鄙人給師兄的,說是他們的頭頭給您的信。”

叫化子送來的?莫非是自己不知何時同他們有了牽連?心裏雖有些疑惑,王小元卻伸手接過了那紙封。裏頭只有一張草紙,七歪八扭地寫著幾個粗獷大字:

爹好,勿念。

是王太給他的信。

王小元望著那張草紙,不知覺間,嘴角彎起,頰邊漾起梨渦。他爹不大會寫字兒,僅會的幾個字還是向錢仙兒偷師來的。為了給他寫這幾個字,恐怕王太咬著筆杆苦思冥想,老久才能在紙上落下一筆,接連廢了十數張草紙。仔細算來,他有十年沒見他爹了,可王太總像影子一般在暗地裏護著他。

玉甲辰見他笑意漸溫,便也放下心來。卻又發覺王小元一面看信,嘴唇一面顫動,似是在念些什麽話。

“師兄,您在說什麽?”

“嗯?”王小元將目光從信紙上移開,怔愣了片刻,笑道,“我在…念玉女心法。”

“真不愧是師兄!”玉甲辰驚道,“時時刻刻都惦念著精進武學,鄙人和其余弟子著實該請您好好指教……”他絮絮叨叨地說了會兒話,又不由得左顧右盼起來,“話說回來,師兄,您在此寄人籬下,是不是住得還不大舒坦,要回天山麽?”

這府園闊大,有些水閣亭台,香花茂樹,可終歸是旁人家中。

這話剛說畢,他便忽覺窗後有一道細細息聲,似是有人在咽泣,可再定睛一看,橫風窗裏只佇立著他的師兄,再無旁人。

王小元搖頭笑道:“我住在這兒便挺好。”可猶豫了半晌,他又道,“但近來…這府中的主子,似是對我有些意見。”

玉甲辰一聽,當即義憤填膺:“什麽意見?師兄這般高風亮節之人,那人都能挑出刺兒來?他怎麽為難您了,師兄?”

他記得這金府的主子是鎮國將軍之後,卻在後來做了個惡名遠揚的候天樓黑衣羅刹。因而玉甲辰對他全無好意,只覺此人惡貫滿盈,該被正道諸派就地正法。

“說是為難,卻也不是。”王小元嘆息著搖頭,“他近來對我頗為疏離,白日常入花街裏閑晃,遊手好閑,又四處惹事生非。若僅是這些惡事也便罷了,他還對我幾番遮掩搪塞,對去花街做何事絕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