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將軍

第二日一早, 趙懷憫和趙襄兒兩個果然沒來送行。

習慣了長久分離的兄弟姊妹,早已不把僅僅大半個月的離別放在心上。

離去前,只有兩名太極宮的內侍過來, 囑咐趙恒路上小心, 又送來一封聖人親筆寫下的書信,讓他轉交蘇仁方。

盡管蘇仁方此番回京, 就要長居於此,但唯有聖人親筆書信,方能表這些年來的謝意和器重。

趙恒謝過後, 接了信, 當即上馬,輕裝簡從,出長安城門, 沿著官道,朝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眾人一路披霜戴月, 日夜兼程, 行動之肅然有序, 宛若行軍途中, 終於在數日後抵達原州境內,與蘇仁方一行相遇於驛站。

“將軍,客兒來遲了。多日不見,一切可好?”

趙恒一下馬,將韁繩交給驛站中的雜役,也來不及整理儀容,便快步趕上去, 一向嚴肅到古板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客兒”是他的乳名, 當初, 因為他出生不久,尚在繈褓中,便要旅居他鄉,母親才替他起了這個乳名。

許多年過去,除了蘇仁方,已再沒人這樣喚他了,連聖人也很少。

“好,好,我一切都好,年紀雖不小了,卻老當益壯,這點路,不礙事,別為我擔心。”

蘇仁方笑得十分爽朗,面上被西北風沙嚴寒割出來的道道深溝都擠到了一起。

他已年過花甲,比聖上還要年長不少,卻依然精神矍鑠,風采奕奕,若不是當年在天山征戰時,落下了嚴重的腿疾,如今越發嚴重,一到冬日,便痛得無法動彈,他也不會在這時候選擇致仕。

已到深秋,即將入冬,一出長安,再往西北來,便能明顯地感受到風霜的威力。

趙恒深知他的老毛病,二話不說,也不假他人之手,親自上前,扶著蘇仁方往屋裏去。

兩人之間,雖無生恩,卻有養恩,親近自非旁人可比。

尤其蘇仁方的兩個兒子,都已在十年前一場戰事中捐軀,他獨身一人,越發將趙恒當作親子一般照看。

待進了屋,趙恒又親自倒了一杯溫水,奉至蘇仁方的面前:“路上風疾沙燥,將軍快多用些水吧。”

蘇仁方接過水,一口飲盡,接著,便拉還要給他再倒的趙恒坐下:“好孩子,我知你心地純善,但只在這兒就好,等回了京——”

他沒把話說明,也知趙恒一定早就明白。

他只是替聖上養育八王,連養父之名也沒有,斷不能承八王的情。八王的父親,始終只有一人,便是太極宮中的聖上,除此之外,誰也不能逾越。

稍有感念無妨,但若讓聖上知曉,八王對他如此尊敬,感情如此深厚,實在不妥。

“你的父親是聖上,該多孝敬聖上。”

趙恒低頭坐在簡陋的榻上,許久才沉聲道:“將軍,我明白的,只在這兒。”

蘇仁方露出欣慰的笑容,被花白的須發襯得格外慈祥:“我知你心裏什麽都明白,不過一直未曾表露罷了。”

趙恒是個很不一樣的孩子。幼年時,他就少言寡語,比同齡人更顯沉穩。只是,遇事時,他也多一言不發,曾一度教人疑心,這孩子是否有些木訥。

可時間久了,蘇仁方漸漸明白,趙恒一點也不木訥,相反,他其實十分聰敏,小小年紀,就已將自己的處境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涉及朝廷,涉及地位的事,不必任何人提醒,他就知道如何拿捏分寸。

聖人總以為,是蘇仁方教導有方。可蘇仁方清楚,他礙於趙恒皇子的身份,每每遇事,都只敢稍加引導,是趙恒自己秉性淳厚,明事理,懂進退。

“我本還擔心,你這一次一個人留在長安的時間太久,恐不習慣他們在朝中的規矩,不過,前幾日我收到邱老的信,便知你什麽都清楚。你做得很好,不過,還是要小心些,畢竟是太子殿下……”

為人臣子,絕不該私下議論主君,只是,面對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蘇仁方總是不願隱藏自己的肺腑之言。

趙恒向邱思鄺透露崔賀樟的行徑,為了不得罪太子,又提前向東宮透了口風,這樣的行事方式,簡直就是在夾縫中尋找平衡。

若太子是個胸懷寬廣的人也就罷了,這樣做的確是最佳的處理辦法。可太子分明不是。再加上二十年前,聖上將八王送往邊塞,也有些隱情,若被太子知曉,恐怕要生變。

趙恒聽著他的話,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深意,不禁問:“將軍,是否發生了什麽我不知曉的事?”

蘇仁方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撐著桌案將不太靈便的雙腿放松些,低聲道:“你是六月回京的,八月,安西都護府出了一件事,你在長安可有耳聞?”

趙恒點頭:“自然聽說了,安西都護府大都護秦武吉上疏朝廷,稱其麾下一名都護府司馬曾鈺徽私下與疏勒幾大貴族世家私下勾結,縱容其手下的盜匪搶掠往來途經龜茲的商隊,從中斂財得利,上月,太子和幾位宰相商議後,又上報聖人,將曾鈺徽革職問罪。此事有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