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年朝夕從榻上起身,看了看周圍熟悉的陳設,這才發覺自己仍在佛宗。

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窗戶沒關嚴實,隱隱傳來魘兒和舅舅壓低聲音的說話聲,聽不太清晰。

面前的道君隨手接過她手中的水杯,這張鋒銳了許多的臉和夢中那張青澀的臉逐漸重合。

她不由自主地問:“我睡了多久了?”

雁危行:“四個多時辰了。”

四個多時辰,那接靈禮上打成什麽樣都該塵埃落定了。

年朝夕也沒問接靈禮的最終結果如何,只往窗外看了一眼,道:“舅舅他們怎麽不進來?”

雁危行:“他們怕打擾你睡覺。”

年朝夕聞言挑眉:“那你居然在我房間裏,難不成雁道君就不怕打擾我睡覺?”

雁危行神情自若道:“畢竟我是你未婚夫。”

若是往常的話,他未婚夫未婚妻的亂說,年朝夕肯定要無奈。

但是此刻,她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誕感。

她十幾歲時,曾和雁危行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她和對方約定,等自己身體好些了就親自爬上荒山看他練劍。

可是此後十幾年,她沒等到自己病好去履行約定,就先將對方忘了個一幹二凈。

年朝夕仍記得從自己十幾歲到自己訂婚前的那十幾年她是怎麽過的。

最開始她年紀尚小,父親用天材地寶養著她,哪怕她三天兩頭躺進藥廬裏,吃過的藥從來沒斷過,但到底不危及性命,而且一天天下來,居然還有了好轉的趨勢。

所以十幾歲的年朝夕才敢大言不慚地說她很快就能好了,等她好了,就來看對方練劍。

她那時候是真的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好的。

但是她身體差,修煉的資質卻是上乘。

這上乘的資質放在別人身上是登仙的叩門磚,但放在當時的年朝夕身上,卻和勾魂鎖無異。

過於優秀的資質於她的身體而言不是助力,而是一種負擔,年紀小的時候還不曾顯現,年紀越長,她的資質越發顯露出來,就越壓迫她的身體,甚至開始和她的身體爭奪生機。

從那之後幾十年,她一次次陷入險境,一次次被醫修說必死無疑,又幾次三番的被人從生死之間拉了出來,一次又一次,消磨了她的信心,也耗盡了她的希望。

十幾歲時那個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很快就能好的小姑娘早已經被她遺忘了。

於是理所當然的,十幾歲時約定了要等她親自爬上荒山看他練劍的少年也無影無蹤了。

她的病一天又一天的纏綿下去,她還是爬不上荒山,她依舊提不起劍,她也履行不了約定。

但她等來了和那少年的婚約。

現在的年朝夕忍不住想,如果曾經的自己知道和自己定下婚約的人是她十幾歲時碰見的少年,那她還會這麽抗拒那個婚約,以至於連個名字都不願意問嗎?

大概是不會了吧。

畢竟還有個少年在等著她的約定。

她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雁危行,明知道此刻的他是失憶的狀態,卻仍舊不由自主地問:“雁道君,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嗎?”

雁危行微微一愣。

他似乎是想說什麽,這時敲門聲卻突然響起,打斷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舅舅站在門外,語氣分外不滿:“雁危行!我聽見你們說話了,兮兮是醒了吧?她醒了你還不讓她出來?孤男寡女的,你想對我外甥女做什麽?”

年朝夕失笑。

她拍了拍他的手臂,提聲道:“舅舅我出來啦!”

門一下子被推開,舅舅的聲音變得分外柔和:“兮兮快出來,和那個傻子待在一起有什麽意思。”

年朝夕被舅舅強行拉了出來。

她無奈,只能回頭沖雁危行眨了眨眼睛。

雁危行看著她的背影,莫名的,一段從未有過的記憶突然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記憶中的少年青澀稚嫩,他抱劍站在一座荒山上,長久地看著一個方向,他似乎在等著什麽人,但心裏又知道自己今天大概還是等不到這個人了,習以為常的同時又莫名有些悵然。

然後他開始練劍,卻練的心不在焉。

就這麽心不在焉的消磨了整個下午,他回到府中,父親卻突然將他叫去了書房。

那面容和他三成相似的父親喜氣洋洋。

他柔聲對他說:“行兒,我和你母親為你定下了一個婚約,對方是父親的世交,等什麽時候有空了我帶你去見見那姑娘。”

少年臉色當即就冷了下來,心中沒由來的升起一股抗拒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抗拒一個婚約,明明對於曾經的自己來說,婚約也好,道侶也罷,這些在他的劍道上都是從沒被他考慮的東西,既然可有可無,那自然聽誰的都無所謂。

可是此刻他卻覺得,他的婚約,他未來的道侶,不該是個不明不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