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從惡如崩

在安南的敘述之下,一個寡言少語的青年形象,逐漸在言語之中變得鮮活。

安南那潛藏與陰影之中的雙眼,此刻正閃爍著智慧與理解的光輝。

“你來聽一下,會不會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他十指交叉,坐在輪椅上的蒼老面容上露出平靜而安詳的表情。

“在他小時候,父親就離開了他。”

安南敘述著:“他的母親收到了父親送來的‘遺物’,告訴了他、他的父親是一位英雄。為了榮光而戰死在異國他鄉。

“母親撫養他很辛苦,他沒有學習到知識。只能當個學徒工,修修手表。而他終於厭倦了這種生活,離家出走。

“當他回家的時候,卻發現母親早已病死,而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得了什麽病。他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覺醒了能夠扭轉時間的能力。

“但他就算能夠逆轉時間,卻也救不回自己的母親。或許是因為隔得太久,也或許就是他的能力不能用來做這種事。他最終還是回去當自己的修補匠。

“他靠著自己的能力,成為了最好的修補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麽,也不知道這行能做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虛度時光。

“他真正想要的,是成為一名【醫生】。”

安南輕聲說道:“他不想要修補這些零零碎碎的破爛……他想要修補他人。他想要讓像自己母親一樣被病痛折磨的患者,能夠被自己‘修好’。

“但他的能力不便透露給他人——再或者是,他的能力就無法用於治療他人。他並沒有接受過教育,就連寫字也歪歪扭扭的。在他心目中,哲學家是能夠解答自己一切疑惑的瘋子。這也是為什麽,在他的夢中有這樣一位醫生。

“他希望醫生是他的父親。他認為自己的父親或許沒有真正死去,只是從戰場上逃離……他已經模模糊糊間有了這樣的念頭。

“如果父親在的話,或許母親就不會死了——他這樣想著。這就是‘醫生’與‘老太婆’總是在一起的緣故。

“他真正的年齡,應該遠大於修補匠的十幾歲。他離家出走的時候,大概和‘黃毛’的年齡差不多;而在他重新回到家鄉的時候、母親的年齡應該與‘老太婆’差不多。

“也就是說,他現在的年紀應該不再年輕了。

“從某種意義上,‘醫生’同時也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自己’,在夢中的投射。所以醫生才是這樣一位強壯的肌肉猛男,所以他的脾氣溫和、有文化、和任何人都能處好關系……

“或者說,他希望自己的父親是這樣一個人;也同時希望自己能夠成為這樣一個人。

“但他終究不是、也成不了。

“如同他身為修補匠,也修不好自己的心。他能夠逆轉時間,卻也始終改變不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

隨著安南的敘述。

房間中那些靜滯的、失去面孔的人們,都一個又一個的開始變淡消失。

“他終於也到了成家的年紀。”

安南悠然道:“他沒有什麽文化,也沒有什麽好工作。他的妻子也與他相稱、平凡而肥胖,是典型的村婦。

“終於,他的妻子懷孕了。

“他在這時,卻產生了新的恐懼。

“雖然他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甚至都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因此非常缺少父愛……但這也不代表他就能帶好自己的孩子。

“——因為他也給不了自己的孩子很好的教育。他到現在也依然認為自己還只是個‘孩子’,希望自己能夠回到過去。所以‘修補匠’才是一個瘦弱的小孩。

“他逐漸意識到,假如自己的孩子生下來、他的命運大概和自己不會有什麽區別。他就算能夠看護孩子長大,恐怕最終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那只能是又一次的輪回。”

安南輕聲說道:“所以,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殺了人。一個和他關系很好,能夠信任他的有錢人。”

在安南說到這裏時。

周圍的世界如碎裂的鏡子一般——在刹那間崩潰。

木頭燃燒的噼啪聲傳來,煙霧彌漫在四周。

安南和黑安南,都能清晰無比的嗅到焦臭的氣息……但那並不只是燒焦木材的味道。

那是屍體被燃燒的味道。

是頭發、血與肉燒焦的味道。

女子和女孩的屍體,還置於另一張床上。而撒了酒的床鋪已如烈火熊熊,升起高高的火焰。

而一位喘著粗氣的瘦弱青年,正高高舉起一把染血的斧頭、對準在床鋪上剛剛睜開眼睛的中年人。

他身後就是安南與黑安南。

原本站在窗邊欣賞落日的黑安南,也走到了安南身後,推著安南所坐著的輪椅、讓它離床鋪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