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2頁)

“求你了。我會聽話的,從來到這兒的第一天,爸爸就一直不讓我見姐姐。”

孩子撒嬌般地拉住他,迷人的藍眼睛快要墜下一串晶瑩的淚珠。

男人嘆了口氣,放下刀叉。

“你總是令人無法拒絕——但滿足一個孩子的小小要求也是父親該做的。帶少爺過去,記住,不要讓孩子和任何人說話。”

像是對桌上的餐點失去了興趣,屋子的主人不盡興地擺擺手,示意身後的侍從領男孩下桌。

“謝謝爸爸!”

孩子高興地跳下了椅子。

男人撐著下巴,深邃的棕色眼眸懶懶地眯了起來。

孩子被人拉著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的兩邊全是掛畫,全是金色的雕塑。

他來到玄關前,來到一個心心念念的身影前。

還不等他擡頭。

粗糙的、布滿老繭的手,如同記憶裏寫下的字跡,無比溫柔地擋住了他的眼睛。

可從顫抖的指縫裏,孩子看得清清楚楚。

女孩的雙腿血跡斑斑,像刺破人體的鹿角,像鴿血描畫的紋身。不過膝的連衣裙掛滿泥濘與撕碎的布帛,系帶被拉斷,垂在胸口兩側。一側的嘴巴高高腫起,身體一邊痙攣,一邊流出鼻血。

她肩頭上全是煙頭燒出來的烙痕,一支金色十字架被牢牢握在手裏。

“世煥。”

她的嘴唇微微一動,鮮血瞬間淌過下巴。

“別怕。不用害怕。”

“姐姐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碰你,絕對不會把你交給他們。”

裘世煥低頭咬起碗裏最後一顆紅棗,連沒剔幹凈的棗核都在齒間碾得粉碎。

他對著一面空空如也的墻壁,什麽也沒有說。

***

火光在指尖忽明忽暗。

思緒如同一綹白煙,尾隨著唏噓的風聲漸漸遠去。

室外寒風陣陣,江彧活動著肩膀甩掉肩膀上的疲憊。

上半身越過陽台欄杆,兀自點了一支煙。而雙腳頂住砌起的瓷磚,進一步避免重心偏移。

今晚沒有星星。

寂寥的夜空被一口煙霧模糊得什麽都不剩。江彧用力吸了口煙,面頰凹陷下去,過了很久才夾在指縫裏把玩。

他看著那團上升的白煙。

這玩意,好像是高中那會兒沾上的。

那段時間自己過的暗無天日,老媽失業,丈夫還沾上了賭癮,借了高利貸。等男人發現自己沒有能力償還賭債後,非但變賣了家裏所有東西,還變著法向親朋好友要錢。

膝蓋跪得久了,再沒人肯借了。男人就開始對他們拳腳相向,一開始這件事被老媽擋下來了。她死不松口,連錢的下落都不肯吐露。直到江彧被一個酒瓶砸得頭破血流,他老媽才跪在地上哭著求那個男人,用錢換了她兒子的命。

他們是親生父子。但好像,血緣帶來的只是詛咒。

那天晚上像極了今天,看不到一點星星,仿佛地球被遺忘在了宇宙的角落。

他拿著大學的錄取證書,興高采烈地回去找老媽炫耀的時候,發現家裏沒開燈,門也沒關。

門推開的時候,發出吱呀一聲。

鍋裏放著五顆剝了皮的雞蛋,連水溫都冰涼刺骨;馬桶的抽水系統可能壞了,衛生間不斷傳出下水管道的隆隆噪音;放好鞋子,沿著玄關一地淩亂的腳印往客廳方向走,一路上都沒人回應。

古怪的動靜是從浴室傳來的。

瓷磚角落的頭發絲都是一團一團的,和大塊的灰塵纏連在一塊難以清理;浴簾上掛著幾種不知名蟲子的屍體;浴池龍頭沒擰緊,水滴前赴後繼地往下滴淌;紅鉛桶還剩三分之一就要接滿,吸飽了水的衣物連連打著旋。

洗手池邊隱約可見老鼠的身影。

走過那面還有一塊碎片的鏡子嵌板時,恰好與一只眼睛滴溜圓的小老鼠對上視線。

小老鼠惶惑地跑掉了。

它爬到女人臉上,鉆進嘴裏,鉆進後腦勺的傷口裏。

那個眼角滿是皺紋,嘴巴下垂,衰老又形銷骨立的人倒在浴缸邊,像被鉛桶裏的漩渦卷進去,推向了洶湧的波濤。

是啊。

江彧無聲地掐滅煙頭。

他多久沒有在心裏裝過一個人了?他多久沒有被喜歡和愛逼到絕路了?

裘世煥總是在吸引他,千方百計地吸引他。這是他的圈套嗎?從人類那兒得到喜歡,得到愛,得到想要的一切,然後像被慣壞的小豹子一樣,越發張狂,越發得寸進尺。

但江彧很清楚一件事。

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不對等的,他們的立場也是背道相馳的。

他們從對方身上得到最多的就是感情。他們在這段關系中互相榨取,互相填充,互相試探並扒開對方偽裝的皮囊。

這是一種畸形而奇怪的愛。

是互相撕咬,互相舔舐的愛。

是讓一顆沉寂已久的心臟掙脫桎梏,背離生死的愛。